准备室。今天的出场者包含我们在内一共有四组。话虽如此也只有我们是乐团形式,其他是两组单人与一组双人组,所以待在室内的一共有八个人。一起登台的人都是年长的男性,尽管刚刚才第一次见面,马上就有人靠近朱音、诗月、以及凛子,很亲昵地搭讪。
「新歌我全都听过了喔,你就是Musao吧?果然是女孩子嘛,那么漂亮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是男的呢。」
「不是我喔。我只是担任主唱而已。我也一直觉得,要是自己能够作词作曲的话就好了!」
「唉~真的假的?不不不我才不信呢,现在没有时间,不过之后可要让我好好问个清楚喔,你们都会参加庆功宴吧?在我朋友开的一家不错的酒吧。」
「不,我们都是高中生,所以既不能喝酒也有门限要遵守。」
面对那些男人,朱音很巧妙地应付着,诗月像个大小姐一样拉开距离,至于凛子则是完全无视。三人分别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待在准备室角落的我没有任何人理会。或许是把我当成帮忙搬东西的工作人员之类的。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多亏这样,让我能够压抑紧张的心情。没有人会注意我这样的人,我一再地这么告诉自己。
准备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工作人员探头进来。
「PNO的各位,出场时间到了!」
朱音、诗月、以及凛子同时站了起来。我差点从铁管椅上摔下去。
「那么,我们去炒热观众席啦!」
走出准备室的朱音,朝其他出场者们挥挥手这么说。这家伙实在太熟悉现场演唱了。让人安心。我只要躲在诗月旁边的阴影里屏住气息,跟着朱音这道光就可以了。
可是实际站在舞台上,这种天真的想法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从观众席传来的如雷欢声,以及从天花板与脚下不断涌来的粗暴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在鲜明的对比下染上色彩,黑暗被光明挖出一个个的坑洞,人声、鼓掌声、以及踩踏地面的脚步声,把空气切割得七零八落。明明是跟彩排的时候同样的设置、同样的灯光,但简直像是在不一样的地方。
朱音朝观众席挥挥手,从吉他架上拿起自己的PRS Costum24。在把背带挂上肩膀的同时,非常自然地转身面向我们。脸上的笑容彷佛在说,一开始就要给他们沉重的一击喔?诗月报以微笑让身体埋没在爵士鼓中,凛子只有用眼神回应,便坐在双层键盘架前的高脚椅上。我把盘踞在肺部的凝重空气全部吐出,然后拿起被立在爵士鼓旁昏暗处的Precision贝斯。未经雕琢的粗壮琴颈,让背带深深陷进肩膀的重量,很不可思议地让身体感到熟悉。
四声倒数响起。
让音色闪耀到极限的钢琴,即兴重复段拔腿狂奔。内声部蕴含两层复杂的切分音,如此令人陶醉、充满炫耀意味的和弦步调,是凛子的手指编织出来的超级技巧。脚踏钹的节拍在钢琴声的表面竖起毛边。演奏过一轮的乐句上缠绕着吉他的琶音,第九音与第十一音像是在玩刀戳指缝的游戏一样,挤进和声的间隙。欢呼声在一瞬间被击退之后,像海啸一样高高涌起拍回到舞台上。背脊打了一阵哆嗦。在音乐的力学中,不安、期待、以及高扬是性质相同无法区分的能量。这股能量牵引着我。同时也牵引着现场的千名观众,还有网路另一侧的上百万听众。
歌声从朱音的嘴唇中流淌而出。
在正式上台前最后一次在录音室练习时,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舞台是有生命的。不上台演奏,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是活着会动的东西啊。所以现场演唱才会叫做Live。真的就跟字面的意思一样。在我们的掌中、在我们的脚下,在围绕着我们的强光深处,声音在呼吸、脉动,试着朝四周扩散。这已经不是像演奏那么单纯的东西了。而是宛如把自己切得四分五裂之后,融化在大气中化为浓厚甘甜之风暴般的感触。
这种感觉超舒服的。
彷佛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变成香槟一样。我把还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现实感,也就是在我左手中翻腾的金属粗弦拼命握紧。为了不让自己被冲走、不让自己被吞没,从音乐的洪流中找出并抓住诗月刻划的节拍,持续着走钢索般的步伐。在逆光中朱音的剪影高高跳起。吉他独奏化为电光长蛇撕裂舞台上的一切并冲进观众席,穿越人群的间隙到处乱窜,在天花板上留下杂乱的伤痕之后炸开。
在缓缓降下的光点中,朱音用双手扶着麦克风,再次唱了起来。
在第二次副歌短短的八小节之间,能够支撑歌声的只剩下贝斯与爵士鼓。没问题。我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在歌声的中断的地方填补助奏。没问题,诗月会在旁边守护着我。因为能够清楚听到朱音的歌声,让我的嘴自然地动了起来,配上和声。可是因为我这边没有分配到麦克风,所以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被埋没在乐团的音乐中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无处可去的歌声,在我的喉咙深处痛苦地挣扎。
朱音娇小的身躯旋转着跳起,高高举起的手连同弹片一起砸在吉他的琴身上。在着地的同时画下句点,让欢呼声一下子增长到四倍左右。汗珠散落在视野中发光。喘不过气来的我,喉咙变得嘶哑隐隐作痛。可是诗月不给乐团成员也不给观众休息的时间。马上小鼓四下煽动高扬感的节拍撼动整个会场。
不能在这里被甩下来。
我把卡在喉咙的口水用力吞了下去,让意识挤进节奏中,准确地将下行音阶重叠并刻划在底鼓的切分音上。凛子的钢琴滑奏,牵动观众们如漩涡般的欢声,毫不留情地袭击过来。在激烈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声光之雨中,我差点就溺水了。
继续下,下得更猛烈一点。把我整个人都盖掉。把心中的芥蒂与焦躁与懊悔,全部一起冲刷掉。我如此祈求。
可是雨终究还是停了。
「──ise Noise Orchestra,谢谢大家!」
朱音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抬起头来天井灯的光线在水膜的对面变得歪斜扭曲。我用手背擦去黏在额头与眼皮之间的汗水。
从刚才开始一直听到的、这个像喷射机噪音的巨响是什么?我转动昏沉的脑袋望向四周。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