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7 罪孽比钻石更深重

/>   我抓起被汗水黏在大腿上的西装裤,总算有点风吹进去了。

  冷静下来,做些自己能力范围所及的事情吧。

  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朱音毫无疑问是个音乐人。无论哪种乐器都能弹得么好,应该灌注了像我这种人根本无法相比的大量时间与热情,在音乐上才对。不可能有办法割舍掉。

  至今为止她都以支援的身分参加练习,让雇主支付录音室的费用,以大音量尽情地弹奏乐器。被开除掉的现在,没有人能帮她支付录音室的费用。租借费用对高中生来说非常贵(我是靠打杂的代价可以免费使用因此都快忘了这件事)。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想要弹吉他的时候,该怎么办?

  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那是在我还没有遇到桌面音乐的时候。拿到父母第一次买给自己的吉他,让我高兴地弹了一整天,然后因为太吵被赶出家门,于是我背着吉他盒骑上自行车──

  我想起了那个地方。

  我急忙赶回家冲进房间背起吉他盒,被母亲问起「你在干什么,晚饭呢?」时,我回了一句不吃了就跑出家门。

  当我来到河岸边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夜晚潮湿的空气紧贴在脸颊上。蓝色天空的背景下浮现出铁桥的影子,可以看到列车的光排成一列,带着铁轨的吱呀声朝昏暗中驶去。

  我把自行车停在自行车道旁。吉他盒的重量让斜背在肩膀上的带子陷入肉中而发痛。汗水变冷,湿润的青草味将我笼罩住。长满杂草的坡道朝着河滩缓缓向下倾斜。

  业余棒球的场地不知道被谁用工具整理过。有个散步的老人被三只胖嘟嘟的大型犬拖着,从后面追过我。夏天的虫子们在草丛里孤独地鸣叫。我转头望向逐渐笼罩周围的夜色。从河面吹来的风撩起我的浏海,一点一点地带走我的体温。

  上次来到这片河滩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因为小学就在这附近,在上下学的时候常常会经过这里。总是会看到有人在这里练习乐器。吉他、小号、长号、以及萨克斯风。有做发声训练的人,也有用小型喇叭放音乐在练舞的人。由于在这里不用在意周围的视线或是吵到别人,因此大家都随心所欲地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中。年幼的我每次看到那样的景象,都在心中抱持着憧憬。

  朱音或许也有过相同的体验。

  如果是那样的话,在已经没有任何乐团愿意接纳自己的现在,或许她会怀抱着不安、后悔、对演奏的渴望、以及自己的乐器回到这个地方也说不定。

  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我有预感这次应该不会错。可是像这样踩着青草走在河滩上,周围的黑暗与河水潺潺的声音,让我发热的脑袋逐渐冷静下来。我开始觉得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我跟她的共通点,只不过是年龄相同、住得很近、都有在玩音乐而已。

  铁桥依然在远方,不管走再久感觉都没有缩短距离。踩踏砂砾的声音逐渐变得困倦。是我的脚步变迟钝了。因为这样,刚才应该已经听过的列车声再次响起,发光的虚线在夜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胃部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空腹感,紧紧勒住。

  我真笨。明明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见到她,却连晚餐都没吃就跑了出来,结果现在只能像这样,被因为后悔与无力感而变得十分沉重的吉他盒压得喘不过气来,拖着脚步向前走。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累的关系,我心中刻薄的一面不客气地跑了出来。

  你有那么想听那家伙的百分之百吗?说不定在支援时那个无聊透顶的演奏,就是那家伙的极限,已经没有能拿出来给人听的东西了喔?

  或许确实是那样。我进行着没有意义的自问自答。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听啊。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不管是百分之五十五还是百分之八十七,还是百分之一千两百都无所谓。总之我想多听一点朱音的音乐。一看就知道她这个人很不稳定,真的像座敷童子一样,会忽然间消失再也无法相见,所以我不想移开视线、不想放手。已经失去她的现在,我只能用想像的。想像她的指尖、她的呼吸、她的拨弦与过门──

  我听见了。

  不知不觉中低下头停止前进的我,把头抬了起来。

  有个比夜色更加黑暗的扁平影子耸立在眼前。是支撑铁桥的巨大混凝土桥墩。我转过头仰望着铁桥,沿着远离河川的方向看过去。在斜坡与铁桥之间有一团比周围更加黑暗的浓密黑影。

  吉他声确实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我用力踩踏砂砾,拔腿狂奔。踏入桥墩投射的长影之中。冷飕飕的空气刮着皮肤。脚步声很快变成踩在草地上柔软湿润的声音。我跑上斜坡,途中停下脚步喘口气,定睛凝视着桥底的黑影。

  是朱音。真的在那里。她倚靠在斜度很大的水泥块上,撑起一边的膝盖,把颜色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吉他放在大腿上,垂下眼睛用像是在安抚婴儿般的动作,抚弄吉他弦。这是什么曲子啊?只是简单的和弦变换却如此的优美。彷佛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个发光的音符。

  不久,旋律油然而生。

  是朱音在哼唱。金属弦的闪光被柔和地包裹起来。我在那个时候,体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彷佛只有我们周围的时间慢慢地倒转,西边黑暗的天空渐渐染上血色,火球般的夕阳让铁桥的影子变得越来越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背后──

  幻觉突然消失。

  因为曲子中断了。黑暗中传来野草的窸窣声。

  「……唉,是谁?」

  突然的声音,让我的身体僵住。

  「真琴小弟?」

  感觉得到朱音正把吉他从膝盖上拿下来,准备起身。我在心中斥责着一瞬间想要逃走的自己。逃跑做什么?我来这里找她,然后如愿地找到了不是吗?要好好地面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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