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焦炭。把音调弄得五彩缤纷并用效果器,混入满满的效果让你当场醉倒。
然而那样的瞬间并没有到来。
她那无限接近纯度百分之百没有表情的脸上,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不满的神色。相对地,她自己拿下了耳机。左手没有停歇地敲击着八度G音的固定音阶,同时用在长和弦之间空闲下来的右手抓住耳垫扯下耳机。然后顺势拔掉耳机线。
钢琴的声音被解放到空中。
轻快跳跃的节奏,让空气的每个粒子看起来都像是在呼吸一样。潮湿的水泥与青草的气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天空的蔚蓝刺激着眼睛让眼眶泛起泪水。
凛子的右手再次敲击琴键,强而有力地塑造出《God Bless the Child》这首歌。哼唱着祈祷之诗的她的双唇,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
不久,凛子呼出一口气,暂时把即兴的演奏切换成平静的旋律。与低沉的心跳声相似的八度G音清晰地从脚下响起。围绕着音乐的风声、鸟的鸣叫与院子里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都染上鲜明的色彩。
「……原来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声音啊。」
忽然凛子小声地喃喃自语。她没有停止弹奏,就这样闭着眼睛仰望天空。
「我不知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多亏了你为我做的这个无聊的音源。」
明明讲话方式跟平常一样充满了尖刺,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就是为了让她注意到这些,我才会完成这个无杂音钢琴。
「没有杂音这样的声音呢。」
凛子说的话已经变得像是歌曲的一部分,深深地渗透到我的内心。
她的手指再次散发着热滑过柔软的键盘,使其融化并燃起熊熊火焰。不论付出多少的热情,塑胶制的假骨,都会视若无睹地吸收起来,转换成经过数位处理的声音。然而合成器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想要将我们接收声音的耳朵、心灵、魂魄漂白这种事情,不论什么样的机械都做不到。只要我们活着继续维持呼吸与心跳,包罗万象的种种声音环绕着我们产生共鸣。学生们的笑声与脚步声、行驶在马路上的卡车引擎声、聚集在寺院周围灌木丛的金背鸠们困倦的鸣叫声、远方将平交道警铃辗碎而过的列车行驶声。即使是在这种只有粗糙混凝土的狭窄屋顶上,也充满了足以令人窒息的生命。没有叫做杂草的草,在水泥块的缝隙间发芽、开着小花的每株草都有名字、都有生命,靠着燃烧这些活在世界上。能够感受到这些的话不论何处都是乐园,在那里不存在叫做杂音的声音,进入耳中的一切都是音乐。
我感受到一种冰凉到甚至觉得舒爽的疏离感。凛子与她创造的音乐,还有将其包裹在内的完美世界。明明是为了听到这些而想尽各种办法的我,在已经达到目的的现在,对自己只能像脚边的无名小草一样,在风中摇摆感到一股落寞。
不──
既然我人在这里,那么我也是这个乐园的一部分。
只是这样呆呆站在这里就好了吗?连鸟儿、虫子、铁路都在用自己的声音歌唱,你就甘心只是扮演用来把乐器载到这里的推车吗?而且现在弹奏的还是《God Bless the Child》喔。如此充满律动感的曲子,难道要完全交给这台廉价的合成钢琴吗?
我要加入。
闭上眼睛,摸索凛子演奏的节奏。大概是72bpm。看准乐句间断的空隙,我立刻把手指放到面板上,凭直觉选出爵士鼓的自动演奏循环,让其悄悄地滑进凛子钢琴声的背景中。随着节拍的展开,旋律的轮廓变得清楚分明,轻快地从地表浮起。我偷偷地窥探着凛子的脸色。视线的交会让我惊讶地移开目光。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好像还露出一点笑容。
那样的话。
尽管她还在弹奏,但我毫不在意地切换了声音。把移相器开到最大的电钢琴,令人眼花撩乱的音色从凛子的指尖编织出来,让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趁她的注意力被声音的变化吸引住,我把原声贝斯的音色分配到键盘的最低音区。光是爵士鼓的话节拍不够紧凑。果然没有这个是不行的。
要由谁来弹呢?
凛子的手只有两只。所以,毫无疑问的。就是我了。
我把手伸向键盘。在隔着乐器跟凛子面对面的我眼中,键盘是反过来的。不过应该不会有问题。节奏缓慢而且只是单音,我跟得上。
在机械重复的单调节奏型,与凛子深厚音乐造诣下复杂摇摆的旋律之间,轻轻地穿插进贝斯的声音。一开始以单纯的节奏摸索她的步调。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开始互相配合起来,我开始慢慢展现要脱离和弦的迹象,然后立刻回到正轨。凛子注意到我的作法,也渐渐增加大胆的挂留音与延伸和弦。在只要稍微失去平衡,就有可能会让整个演奏被破坏掉的危险线上,我们两个故意互相竞争、挑战极限。有如在高空的钢索上跳着舞一样。要是两个人同时踩空的话就会头下脚上地坠落。所以彼此要配合呼吸,以目不暇接的速度,交换扮演站稳脚步的角色,与抓住对方的手跳来跳去的角色。
一直重复这样的事情,不可能有办法保持平静。
每刻划出一个音符,心脏、手指、全身的细胞都逐渐兴奋起来,无法抑制。我再次拨弄面板切换音色。由被扭曲到像是要炸裂开来一样的Rhodes电钢琴,与轮廓被强调后的平台式钢琴所组成的复合音源。随着音域越高,音色也变得几乎跟弦乐器一样紧绷。在凛子的手指自由自在地编织出来的旋律上,以有时齐奏、有时助奏的方式搭配我的旋律。由于我是以反方向面对着键盘,因此必须在脑海中瞬间将即兴编出的乐句,左右颠倒过来才行,弹奏也极为困难。可是这些不能当成借口。因为是凛子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跟她一起跑到最后。对当时的我们来说,EOS B500的五个八度音域太过狭窄,二十四的同时发声数也太少了。互相争夺着音符的我与凛子,两人的手指在键盘上不只一次地交错碰撞、缠绕在一起。
(插图008)
就这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