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末日天气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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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马车窗户见到睽违十年的故乡风景,爱德华感到极为不舒服。雾气飘荡的平原上零零星星耸立着巨大的黑影。就像是巨人军团屏息以待,伺机偷袭村落,但一阵风吹开迷雾,那些黑影的真面目顿时揭晓。那是砖头砌成的塔。随处都盖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塔。从前当然没这种建筑。

  再前进一段时间,他见到穿丧服的人们围着塔站立。爱德华请马车夫停下,下了马车接近丧服人群。

  「请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么问,穿丧服的人们一脸狐疑回看着爱德华。这群人里没一个是认识的面孔。

  「这还用问,就如你所见。」

  「办丧礼吗?」

  「没错,这叫『塔葬』。」

  男人指向塔顶。爱德华领悟到上头安置着尸体。

  不过短短十年,这座村子就盖了许多诡异的塔,前所未闻的习俗深入人心。这座村子已非爱德华认识的模样了。

  这十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村子名叫迈斯比。

  这是位于流经英格兰东部北林肯郡的特伦特河东部小村庄。医生之子爱德华‧佳多纳在此地出生。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于寄宿学校,在父亲的建议下进入爱丁堡大学医学系深造。毕业后的他在伦敦医院执业。但他似乎与伦敦的空气不对盘。他的肺出状况,必须移居清净的土地调养。于是他想起了故乡。

  父母皆魂归天国,他在迈斯比没有亲人。然而他也想不出其他去处。他听说村里没有医生,正好是个休养兼工作的好地点。爱德华打着这个算盘,将行李塞进皮箱离开伦敦。这是在一八三六年六月的事。

  转了几次马车,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抵达迈斯比。本以为能见到怀念的风景欢迎他,岂料村子出现奇奇怪怪的改变,反而让爱德华备感震惊。

  迈斯比是被湿地与小麦田包围的小村子,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中孑然孤立的聚落。或许是村落位在河川沿线的低地所致,此地雾气浓密,给人一年四季都潮湿无比的印象。带着青草气味的风,以及寒酸破屋并立的道路,倒跟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爱德华一到迈斯比,立刻移步前往村里唯一的啤酒店,也就是酒馆。他推测去了那里就能见到熟识的面孔,没想到店面成了空屋。店里自然没有人。

  他不得已前往旅馆,找到租屋处之前在此叨扰。

  「哦哦,你是医生家的公子啊!我还记得。我家那口子得热病的时候,给你爸爸看过。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养病。希望能顺便找工作……」

  「你是医生吗?那太好了。我们不用将病人扛到七英哩外的斯肯索普啦。」

  旅馆老板是个随和的壮汉,很欢迎爱德华。尽管房间漏风又老旧,也远比在伦敦被煤炭熏得乌漆墨黑的空气中生活来得象样。

  他在迈斯比的生活就此展开。

  几乎没有村民记得爱德华。同年龄层的年轻人都到斯肯索普或格林斯比的港口工作。除此之外的人则在村外种小麦饲养牛羊,爱德华不曾撞见。待在迈斯比工作只有这两个选项,不然就无法存活。爱德华这种念到大学的人,是非常罕见的例外。

  在村子生活三天左右,爱德华跟旅馆老板打听诡异高塔的事。

  「那个啊?那是坟墓。」

  「教会就有墓地了吧?为什么要特地盖那种奇怪的墓?」

  「还不就是因为……这样更顺利啊。」

  「更顺利?」

  「没错。所谓的文明程度,果然还是单看追悼死者的方式决定。埃及就是个好例子。只要采用正确的追悼方式,世界也会正常运作。自从大家开始『塔葬』,这座村子就连年丰收。」

  哪有这种事……爱德华好不容易才将这句话吞回去,乖巧点点。

  「记得我还在的时候,没有人采用塔葬。」

  「这是当然的。开始塔葬是在船长来了以后。」

  「船长?」

  爱德华心想:又冒出一个奇妙的新词了。

  「就是史托克斯男爵!他原本是跑船的海军士官。几年前获得国王赏赐爵位就离开海洋,搬进这座村子的府邸。村人都抱持着敬意与亲昵称男爵为『船长』。」

  「这位先生跟塔葬有什么关联?」

  「据说他是在航海途中停留的岛屿得知塔葬这个习俗。那座不知名岛屿上的原住民崇敬死者,将死者安葬在比活人还高的地方。他们这样说也满有道理的。因为天国不在地上,而是在天边嘛。」

  「这座村子就这样接受了这种不知打哪来的习俗?」

  「是啊。起初我们也很困惑,但自从大家照着船长的话开始塔葬,村子就彷佛改头换面发了财。小麦跟牛奶的产量都比过去还多。而且……该怎么说,每次见到塔,感觉就像往生的伙伴在守护着我。」

  旅馆老板的口气万分感慨。他虽然喝了威士忌,没多到会酒醉。再说他的语气也不像说谎或开玩笑,似乎是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爱德华对旅馆老板产生微微的排斥,一如他对塔的印象。乍看开朗健康,实际却是未知生物潜藏在皮相之下伪装成人……他的脑海冒出了这样的形象。

  「教会也默认塔葬吗?」

  「岂止是默认,还鼓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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