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你做了什么!」
见到睡在地上的汉斯,母亲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因为死神……」
「快给我恢复原状!」
汉斯无可奈何,只能照着母亲的要求收拾。
将倒置的物品一个个转回来,泪水毫无自觉地涌出。他突然体会到父亲已不存在于人世,孤单寂寞。弄着弄着就来到上学的时间,汉斯被赶出家门,抽抽噎噎地踏上了往学校的路。
上算术课时,汉斯突然发现父亲遗留的木偶不见了。他认为一定是自己掉进河里时不小心松手,却因为死神的骚动到现在才察觉。
怎么办?
在汉斯心中,父亲的木偶就像是护身符、朋友,也是聊天的对象,说不定木偶就等于父亲本人。木偶不见了,他才会如此落寞。下课时间,汉斯在室外捡了小小的枯枝,照着记忆中父亲的木偶制作起来。到了下一堂课,汉斯还是瞒着老师偷偷摸摸地雕刻木偶。却有女同学觉得他那模样很奇怪,指名道姓地向老师告状。
「老师,汉斯从刚刚开始就在作奇怪的东西。」
汉斯起初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标靶,他太投入劳作了。一刀一刀地刻着刻着,发现教室变得鸦雀无声才察觉异状。猛然抬头,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汉斯,那是什么?」老师走向汉斯的桌子。
汉斯瞬间想藏起木偶,但太慢,雕到一半的木偶被老师抢走。同学们见到木偶,全都屏住呼吸瞪大双眼。还没完成好的木偶就像尊诡异的神像。
「好恶心……」耳边传来女同学的低语。
汉斯如坐针毡,满脸通红地冲出教室。
不是第一次逃离教室,过去好几次前科。汉斯神经兮兮又脸皮薄,碰上特别难堪的场面总是无法待在现场。逃回家里,果不其然惹火了母亲。她抓着汉斯的手臂把他拉回学校。老师露出常见的困扰表情迎接汉斯与母亲。
「我可以理解汉斯刚失去父亲精神很不稳定,但他平常就容易幻想,眼中的世界仿佛跟身边的孩子都不太一样。这其实不是坏事,但学校也是学习协调性的地方,请你告诉他要好好跟大家相处。」
老师说。母亲向老师鞠躬致歉,也逼汉斯道歉。汉斯被赶回教室,母亲回家了。汉斯出席了下一堂课,但再下一堂课,他就溜出学校。学校没有容身之处。少了他这个人,同学甚至会比较放心吧。比起这个,他更介意遗失的木偶去哪了。
汉斯回到自己落水一带搜索,却没找到。果然掉进河里了吗?这样的话木偶也可能被冲走了。汉斯失落地垂着肩,跌坐在地。
仿佛失去一切。实际上他的确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他遗留的木偶。他失去了大人的信赖,也失去了朋友。只不过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朋友。
汉斯抱着腿逃奔至幻想世界。打发孤独时,想象力总是能派上用场。他眼里见到直上蓝天的透明阶梯,鸟告诉他阶梯的位置。闭上眼睛登上阶梯,就能前往云霄的世界。父亲就在云朵之间,他穿着丹麦军的军服,背着沉甸甸的军用背包,胸前抱着的不是家人的信,而是拿破仑的版画。崇拜拿破仑的父亲为了帮助陷入窘境的法国前往战地,但战争在他踏上战场前就结束了。回到奥登斯时的父亲疲惫,宛如空壳。大概是失去了精神支柱,病越来越严重,从战争回来不过两年就衰弱而死。在云端英勇进击的他手中还握着那个木偶。
要找回父亲遗留的木偶。
汉斯回过神来,站起身子。要是木偶被冲走,去下游说不定能找到。
他沿着河迈开脚步,背后又有人出声叫住他。
「你在找木偶是吧?」
听见声音,汉斯回过头。死神就站在他身后。
「咿!」
「哎,这次可别再掉下去了。」
汉斯吓得跳起来转身就要逃跑,一身漆黑的男人抓住他的手拉近自己。纤细冰冷的手让汉斯直发抖,那触感让他觉得死期终于来了。
「你对我可能有所误会,我无意加害你。」
男人飞快解释。他说话有外国人的腔调。等汉斯冷静下来,又道。
「还是说出现在你恶梦中的怪物长成我这副模样?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个时髦又绅士的怪物!」男人装模作样地拿下帽子摊开双手。「但请你放心,安徒生。你再也不会作这种恶梦了。因为你已经明白怪物的真实身分就是普通旅人。」
「旅人……?」
「正是。不久前我才在意大利旅行。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游遍了艺术之都,文艺复兴开花结果的许多土地。你知道吗?意大利每一片落叶上都写着诗,冬天会落下带着颜料的多彩雪片。」
「……真的吗?」
汉斯歪着头狐疑地仰望男人。如果他没说谎,意大利还真是奇异的国家。
「是啊,我看来就像那么一回事,以这点来说我可没骗你。等你长大以后也去意大利看看吧,那里存在着这世界的真相。人家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嘛。」男人弯下腰将视线压到与汉斯平行,闭上半边眼睛,做了个异国风情的问候。「对了,安徒生。你昨天没感冒吧?你不是浑身湿淋淋地回家吗?」
「没有我没事。不过弄脏衣服被妈妈骂了。」
「昨天真抱歉。我似乎吓了你一大跳。木偶是你的宝贝吧?害你弄丢了。」
「不,这……不算你的错……」
「对,这不是我的错。」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