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就在来不及的时间出发了。
所谓转换心情,本质上不就是一种来不及吗?
出了家门,我一面蹬着自行车,一面看着姑姑画的地图。不进到美术馆里面没关系,在外面看看外观也好。
法子的地图画得也太简略了。手绘地图本来就算不上准确,夹杂了制作人的主观意识。同一片风景在不同人眼中是不一样的,他们看到的视觉记号也会因人而异。法子描绘的地图就是一团主观的记号。
稍微离开街区,渐渐能看见水田、旱田、河流。在住家的更远处,陡然出现一面小而险峻的山崖。碎云漂浮在朱红的天空中。天空更红了,不久后就变得如夕阳落尽后沙漠上的苍穹,毒烈烈的红。晚霞猛然收紧,浓得似要攥出血来。这难道是天地异变的前兆?我感觉到不知从哪里又投过来黏糊糊的视线。但回头看,背后却没有跟踪者的气息。是我自己多虑了吗?
抬头看,天空中飞过一些怪鸟似的动物。漆黑的蝙蝠在半空缓缓地绕来绕去。一只、两只,越来越多,很快就黑压压地有了数十只之多。好像一群吸血蝙蝠正在贪婪吸食天空渗出的鲜血,这其中还混有胳臂大小的巨型蝙蝠。
我继续前行,进入一条十分狭窄的小道。我重新打开地图,是不是哪个弯拐错了。右手边是一座农家。
走近一看,院子里聚集着几个人。四男两女,无论哪个都四十多岁。他们穿着沙土色的衣服,好像身上披着一层灰。这几人围在火堆边,像是在吃烤肉。在飘出的黑烟里夹杂着烧焦的肉味。他们手中的烤串,串着一些又黑又细、长有四脚的东西。
我原打算问路,看来算了。
不正常。他们在吃什么呢?可能是田鸡,但在我看来更像四脚蛇。
我走过他们身边,突然他们一起抬起头,用阴沉沉的视线盯着我。他们的面色和眼神一样,毫无表情,如同死人。
又经过一座小桥。意外的是河面极低,落差极大。如果掉下去的话一定会出事的。这时我的目光捕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河里好像漂着人脸似的物体。只有人脸突兀地露出水面,那分得很开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很像Glenn那个半鱼人的跟班。是幻觉,那么远应该看不清口鼻的。等我再次定睛看时,脸已经消失了。大概是大片落叶或垃圾吧。
过了桥,周围没有人家,只是道路更窄,两侧长满树木。每进一步,林子就更密一层。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继续走。接着两边伸出的树枝已逼近道路,这样的情景让我感觉日耳曼传说中的魔森林正在向我爬过来。树干与树干间一些白色的东西忽而出现,忽又消失。像有几只狼一样的动物在奔跑,是野狗吧,但个头也不小。一只走近一点,又跑远了,但那模样凶狠得好似能吃人。
我的眼睛回到了地图上。太阳已落山,四周一片昏暗,明显是迷路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瞬间,视野一角似映出了什么。
树木之中,不是狗,是一个只有右腿的女人正怪异地快速奔跑。我望向她奔去的方向,在林中稍微开阔的空地上,约莫十个人正像芋虫一样滚来滚去。之所以——给我芋虫这样的印象,是因为那群人中有失去双腿的男人,还有手足尽失的女人。
他们在干什么?虽然可能是一群流浪者——就像刚才农家院里聚集着的宛如活尸的人——但在我眼里他们却像在炼狱里蠕动着的生物。
我感觉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连忙移开视线,沉默向前。那群异形隐藏在树林的阴影里。
我看向前方,脚步却停了。
道路伸进一幢平顶建筑。再往前,路好像就断了。我放弃了,准备打道回府,走之前又确认一遍眼前的建筑,是个养老院。这时我脑海里出现了大门松的身影。难道她会住在这儿?
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片废墟。
庭院荒芜,阳台侧的房间窗户被打碎了好几扇。看起来像弃用之后过了很久。这栋建筑,宛如一具干瘪的木乃伊。
玄关的门板脱落,放在一边。
我向赫然敞开的矩形入口里面窥去,黑暗深处,一晃掠过一抹红色的东西。是人还是兽?但在那废屋里,好像真有什么红色的东西蠢蠢欲动。
不知怎的,我头皮一阵发麻。祖母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回家吧。
就在我做决定的瞬间,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我眼前翩然而过,当我想着它会不会在我头上转一下时,它已经消失在身后的树缝中。
我推着自行车,用力跑起来。心里在害怕。
背后有没有人追我?林子里会不会跳出什么不明形状的东西?
日本法定假日,九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