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将她对女儿的思念,投射到了我身上。
但我完全没有被当成替身的感觉。因为我知道,鹤阿姨对我的体贴和温柔是真心的。
所以,我想,如果我可以稍稍填补因战争而失去家人、孤身一人之鹤阿姨的寂寞就好了。虽然多半力有未逮,不过至少能替代一下也好。
我一边想,脑中一边冒出另一个念头。
面对鹤阿姨时,我明明觉得『能代替她女儿就好了』,可为什么听到彰说『另一个妹妹』时,心情会那么复杂呢?
之后由于鹤阿姨有事要去找老朋友,因此我们便往城镇外走去。
镇外有陆军的机场。是成为特攻基地,彰所属的机场。因为离城镇有段距离,所以看不见基地本身的样子,但时不时可以听见战斗机在跑道上奔驰的声音、抑或看见飞机着陆的样子。
鹤阿姨小学时代的同学,高野太太,是一位笑起来相当可爱的阿姨。我打招呼说『初次见面』,她笑着回应。
鹤阿姨从竹篮里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和服与亲手做的腌菜,跟高野太太交换她乡下亲戚送来的蔬菜、水果。
这个时代由于物资不足,即便有再多钱,也不能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尽情地买买买,因此若是想要的东西不够,就会像这样以物易物。
把从高野太太那拿到的蔬菜放进竹篮时,我感觉到有个小小的声响,便随意往那边一瞟。
「……?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但我总觉得还是有人在那里,便就这样提着竹篮走了过去,然后吓得屏住呼吸。有个小男孩正靠坐在几家屋子外的围墙边。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一边问,一边观察小男孩的样子,哑口无言。
从脏兮兮的衬衫袖子里露出的手臂、短裤边延伸出来的腿,都是前所未见的干瘦。我脑中浮现出皮包骨这个词。
「……肚子,好饿,口,好渴。」
看起来还不满十岁的小男孩缓缓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他脸颊凹陷、嘴唇干裂,从宽松的衬衫领口中可见的胸口,清楚浮现出肋骨的形状。
我缓缓移动目光,看着手上的竹篮。里头有水嫩新鲜的蔬菜,看起来非常好吃。这一带能弄到的蔬菜都是些地瓜、南瓜等根茎类,像这样的叶菜类蔬菜、番茄之类的难得能吃到,所以鹤阿姨才为了给来店里的特攻队员吃,以为数不多的和服去交换。对鹤屋食堂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食材。
我都知道。但我怎么样都没办法忍耐。
转头一看,鹤阿姨正开心地跟高野太太聊天。我在心里小声地说鹤阿姨,抱歉了,拿出竹篮里的蔬菜,递到男孩眼前。
我什么都还没说,男孩就像抢劫似地一把夺过蔬菜,大口大口的拼命吃起来。到底有多饿啊?我想,眼眶不禁一热。
「……你慢慢吃,全都给你。」
我悄悄地跟他说,男孩子或许是冷静下来了,点了点头。
看着他吃完,我准备离开时,男孩子拉住了我的衣袖。我一回头,听见小小的一声「谢谢」。我不由得露出笑容,手放到男孩头上。那一瞬间,男孩露出吃疼的表情。
「唉……抱、抱歉!是我太用力了吗?会不会痛?」
我慌忙询问,男孩波浪鼓似地摇头,但眼中泛出泪光。
「怎么了?难道是受伤了?」
我担心地抓住男孩的肩膀,瘦骨嶙峋、细得过头的肩。
「……被打了。」
男孩嘟嚷。
「咦?被打?被谁!」
「店里的人……。」
男孩说着呜咽起来。忍不住似的,泪珠从大大的眼中开始滚落。
「我爸我妈都死了,没有吃的也没有钱,肚子饿了,想吃店里陈列的东西,就被店里的大叔打了。好几次……好几次……。」
末了说话声停止,男孩大声地哭了出来。
「太过分了……这种事……。」
尽管脱口说出这样的话,但我晓得店里的人也相当辛苦。那些努力买进的商品,都是养家糊口的重要收入来源,当然无法一声不吭地看着它被偷走。我明白,虽然都明白,可是……。
「……很痛吧?很害怕吧?」
我只能这么做,紧紧把男孩抱在怀里。被体型不大的我整个环在臂弯中、细瘦得惊人的小小身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颊上也流下了泪。
这么小的男孩,失去双亲独自流浪,直到饿得狠了才不得已去偷东西,结果被痛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残酷的事?是谁的问题?是谁犯了错,到底要气谁、恨谁?我不知道。
男孩的哭声大到令我惊讶。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哪来的力气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一定是一直忍耐至今吧?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连尽情哭泣都是奢望。
和他相比,一到这个世界就被彰和鹤阿姨所救的我,是多么幸福。如今的时代像这孩子一样,忍受着饥饿活着的人恐怕不计其数。而即便不富裕,但平常有饭可吃的我,又是多么的幸运。
我在心中低语,真希望能帮助大家,然而我并没有这样的力量。我可以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