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看了又看,看到都磨损了,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破破烂烂。一想到这里,我就既难过,又心疼得不得了。
信件是用毛笔和墨水写的,字写得太俊逸,我看不懂。注意到这点,彰开口念给我听。
『昌治郎大人,不知贵体是否安康。这里靖子和佳代也一切都好。为了国家、为了天皇陛下而执行尊贵任务的您,是靖子的骄傲。请安心地把年幼的佳代托付给我,请您没有遗憾、没有牵挂地完成您的任务。我会在远方的天空下祝福您武运昌隆的。』
寺冈太太直接了当的话,让我无话可说。
我陷入沉默后,热血男儿加藤先生缓缓开口。
「百合,我啊,刚好是开战那时开始在中学当老师的。战争白热化后,我听说我教的第一批学生中,有些人因为学徒出阵
(注)上了战场,然后,其中有几个人战死了……我非常非常懊悔,自己的学生遭到空袭、在遥远的南方战死,身为教师的我到底做了什么?所以,收到红纸的时候,我打从心底高兴。我想,『这么一来,我终于可以站在保护自己学生的位置上了』。当我分发的基地在招募特攻志愿者时,我是第一个举手的。」
慷慨激昂发言的加藤先生,眼睛里闪着自豪的光辉。我同样无话可说。
「我从小就憧憬着能从军,决定长大后一定要成为堂堂正正的帝国军人,赌上自己的性命为国战斗。这是日本男儿的大和魂啊。」
石丸先生用开玩笑般的轻松语调说。在他身旁的板仓先生微笑着说「我也是」。
最后彰开了口。
「长官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目前战况紧急,能救日本的,就只有你们年轻人凭借高贵灵魂的舍身攻击了。有谁愿意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国民,为了所爱的家人、朋友、恋人,自愿成为特攻队呢』。听了这番话,我深受感动,我们可以用这副身体、这个灵魂,守护这个国家。所以我立刻就举手了。」
我盯着彰的眼睛看。那双纯净无尘、澄澈率真的眼睛。
……这些人在说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能生出这种想法?
因为,我知道的。日本不久后就会战败,这群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所谓的特攻,都是无谓的牺牲,不管做或不做,日本都会输。
这也许确实是令人遗憾且极不名誉的结果,可绝不是不幸的结果。因为长年让人民痛苦的战争终于结束,日本会一点一点的逐步复兴,然后到我所处的时代时,已经完全重返世界顶尖的行列。
所以你们没有赴死的必要。为什么这么率真、这么单纯、这么温柔的人,非得要死呢?
我不甘心,好想大喊反正日本会输啊。但即使说了,也没人相信。
取而代之,我说。
「……什么特攻,什么自己主动赴死,根本是笨蛋,这种行为不就是自杀吗……?笨蛋。下特攻命令的高层、顺从命令的人们,全部都是笨蛋。明明可以不这么做的,明明可以逃走的啊。」
听我颤着声音说完,彰忍俊不住。
「……你真的是个直肠子唉,心里想的全都表现在脸上或说出来。」
彰的话让寺冈先生、石丸先生也点了头。彰用平静的声音开始说。
「你说的话我懂。不过……报纸上虽然报导战局对日本有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样下去,日本会陷入需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谈和的状况,如此一来,日本就没有未来了。在兵力减少、飞行员驾驶技术低落的情况下要取得丰硕战果,就只有舍身攻击了。」
毅然决然的语气。对特攻意义深信不疑的表情。
我不甘心,想让他们打消念头,拼命反驳。
「特攻啊、舍身攻击啊,都只是无谓的牺牲喔。就算大家舍弃自己的性命冲撞敌舰,结果也只能迎来战败而已。」
而后彰回答我,「话不能这么说」。
「我不觉得我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我、我们这些人,是最大限度的利用这条命,去拯救日本、拯救国民,这也是一种荣誉。」
「……。」
我不理解。
呐,彰。为什么你相信像这样一冲到底,在你死后的未来,就会是光明的未来?为什么相信自己的死亡可以拯救国家呢?要牺牲你们的生命才能获得的胜利,真的能让家人幸福吗?
这太奇怪了,不是这样的。
想传达的事、想劝说的事、希望他们懂得的事,满溢于心,愤懑不已。但我怎么样都找不出能让他们理解的字眼。
我紧紧抓着盆,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非常难过、非常不甘心,心中满满充斥着束手无策的愤怒。
(※)
(注)学徒出阵(学徒出阵)。1943年起,日军为了补足不足的兵力,征召仍在大学、高中、专门学校就读、年满20岁的学生入伍。1944年10月以后征兵年龄降为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