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有什么理由让恭平厚脸皮地拉近距离叫他「小梨」,他一定也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开始亲热地叫我的名字。
我最讨厌那种男人了。
如果博美问起这件事,我就明确地这么回答,直接告诉她「我很困扰」。梨津如此立下决心,然而──
『你有没有给朝阳巧克力零食?』
来自意想不到方向的问题,让梨津的呼吸冻结了。她想起了湿答答的舔舐声。散落在沙坑的塑胶包装袋。朝阳开朗地要求「请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的笑容。
博美的声音变得低沉、模糊:
『求求你,回答我。你给朝阳「樵夫的华尔兹」了吗?』
「樵夫的、华尔兹?」
听到具体的品牌名称,肩膀松垮下来。「樵夫的华尔兹」是孩童间流行的零食,树木形状的饼干里填着巧克力酱。那天梨津让奏人带去的零嘴是黄金巧克力棒,不是「樵夫的华尔兹」。看来博美问的不是茶会那天的事。
博美的声音很急迫:
『我问了每一个人。今天我回家的时候,看到朝阳手上拿着那种零食,我问他怎么来的,他说是人家给他的。』
那声音听起来惊慌失措、大受动摇──同时也感觉得出更胜于惊慌的暴躁。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市售的巧克力味道很重,只要尝过那种味道,就会忘掉自然甜味的好了,对吧?所以我们家非常小心避免这些东西,但万一他已经吃过了,那该怎么办?朝阳说他只是拿到,连一口都还没有吃,可是万一其实他已经吃过了……』
昨天看到的博美的IG贴文在眼底深处闪烁着。
用每年收到的南瓜做的塔、品味出众的布置。儿子还说:有田地泥土的味道!他就像我们家的甜点精选师────
──白痴啊?梨津想。
你朋友都死了耶?嘴上说着你很伤心、想要见朋友最后一面,却为了儿子可能吃了市售的巧克力,在那里惊慌失措、暴跳如雷。吃到一点零食罢了,小孩才不会因为这样就死掉。
他早就吃了不晓得多少根巧克力棒了,吃得咂咂作响的。过去那孩子一定也都是这么做的。那可怕的饥饿感,不就是你搞出来的吗?
虽然有股想要这么呛她的冲动,但因为实在太荒谬了,梨津哑然无语。明明我想回家却回不去。因为香织可能在盯着,所以我只好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在这里讲这种白痴电话。
难怪你丈夫会搞外遇,梨津想。
『你在听吗?梨津。』
有啊──梨津回应,但似乎被对方听出她只是在敷衍了。电话另一头传来博美恼怒的声气:
『什么啦?你很瞧不起我对吧?』
声音刺进鼓膜里。博美生气了。
『你这人太自我意识过剩了。』
博美说。声音在颤抖。
『你一定以为你光是在那里,别人就会嫉妒你对吧?每个人都很在乎你、羡慕你,光是你这个人和头衔,就可以把对方压得抬不起头来。「我只是很平常地做我自己而已,可是每个人都这么在乎我,真伤脑筋」──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可是那只是你的愿望。你根本就长得不怎么样,也一点都没什么厉害的。』
博美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梨津连是不是真的听到这样的内容都不确定了。有风声,啪哒啪哒吹个不停。梨津不记得自己有坐电梯,她应该走在社区一楼,却有着站在高楼通道般那种风啪哒啪哒吹拂的声响。
那只是你的愿望。
博美再次说。
『是你在自以为是。跟别人比较,你觉得「我好了不起,我是特别的」──希望别人关注你、在乎你、跟你比较、来跟你较劲,可是那都是你自我意识过剩的愿望。我们根本不在乎你这个人、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你对我的优越感是错得离谱,根本就是滑稽。你只是希望我去在乎你这个人罢了。』
梨津并没有这么想。
我才没有。
尽管这么想,风声却强到让她答不出话。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身上的衣服不停地拍动,头发也飞扬起来。这样下去,会抓不住手上的袋子。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拍动的声音持续不停。
购物袋几乎要离开手中了。
等一下,我知道,樵夫的华尔兹。
那个袋子提在──
『什么嘛,瞧不起人!』
她听到博美不甘心的骂声。
那声音教人听了陶醉不已。
甚至让人感到安宁。
她在乎我。
强烈地在乎我。
尽管不停地说着「我才不在乎、你错得离谱、那是你的愿望、是你一厢情愿」,但博美说得愈多,与她说的恰恰相反,一清二楚地证明了她对梨津有多么地在乎。输给你我好不甘心、我好羡慕你──听起来就像在这样赞美。
再多说一点──梨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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