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师,您辛苦了」
我和雪尾又到一家叫做『矶丸水产』的店里继续喝酒。
跟乃乃夏一拍两散这件事自然影响着我,我东倒西歪,自暴自弃大口大口地把酒往嘴里灌。感情在我心中卷起激烈的漩涡,醉意与睡意又掺杂其中,我的精神颠来倒去。啊,我好想躺下。一睡不醒死过去多好,又何必醒来。然后,我这是在做什么不惜死扛着睡意?我抛弃了拼命培养出来的徒弟之后,在这种像是渔场中搭的窝棚一样的店里干什么?
「好,握手」
雪尾的手直直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这只手和乃乃夏的完全不一样,冷冷冰冰。
烂醉的我不知道握手的含义,有种浑然不觉间被恶魔签了契约的感觉。
雪尾握着我的手,说
「于是,太宰老师要把我打造成什么样子?」
想起来了。
我选择了愿意相信我的雪尾。
而且我也信任雪尾。
信赖才是人与人之间最为重要的东西。有信赖足矣,夫复何求?拿破仑想要得到的不是整个世界,而是一朵蒲公英的信赖。而我最终也只为求得到这份这份信赖而抛弃了乃乃夏,为了维持这份信赖而与雪尾共谋芥川奖。
连我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另一层动机悄然露出半张脸,但它立刻又沉到酒精之海里,不见踪影。又或者,是我一鼓作气用啤酒把它冲了回去吧。
我任由醉意上身,用自暴自弃般古怪的开朗腔调说
「嗯,具体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全都交给我!信我者会得到拯救!求我,大声求我!就这么简单!」
「我信任太宰老师。不过,我有一个担忧」
「无需担忧!什么事」
「不知您是否注意到,期限已所剩无几」
我没注意。
要得到芥川奖提名,首先必须作品在《新潮》《群像》《文学界》《昴》《文艺》这五本文艺杂志之中刊登。
也就是说,雪尾的小说要想成为下半年芥川奖候选作品,就必须在十一月发售的文艺杂志上刊登出来。
今天是十月十五日。
截止期限再晚也得在这个月内递出原稿,不然绝对来不及。
「不就只有半个月了吗!」
「事情就是这样。我必须在半个月里写出大约一百五十页的小说。挺困难的」
「可你看上去倒是从容不迫」
「毕竟有太宰老师相助」
「我说啊,我终归只是一个制作人,既不是兴奋剂(Philopon)之类的东西,也不是让你心想事成的魔法师,写小说是你个人的工作」
「我明白」
「乃乃夏的那时候我也没有替她执笔,我只是提出建议……」
「我知道,所以不要提那些」
「也、也对」
「实不相瞒,我写作速度,很慢」
「那搁置起来的作品总有吧?雪尾小姐,我记得你闭门了三年吧?应该是些存稿……」
「我三年来搁置的就是我自己,没有什么原稿」
「……」
「喔?老师您真是的,失望全写在脸上了」
「也没有。因为你完全没有做准备,让我有点尴尬」
「而且我写作也很慢,也没有存量作品,再加上长达多年的瓶颈,我现在一无所有。直到最近,我终于时隔三年创作了小说。这就是我拥有的一切」
雪尾用酒润了润嘴唇,接着说下去。
「正因为这样,我才需要芥川奖」
2
我突然理解了一切。
雪尾的命运、金钱、自尊,全都被夺走了。然后她想要取回一切,于是想要得到芥川奖。
雪尾跟那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我虽然在昭和十年以太宰治的笔名为世人所知,但我大学留级,就业失败,自杀失败,买了太多不好的药,掉到了名为负债的地狱底层。就在那种时候,《逆行》得到了第一届芥川奖提名。它就是垂到我面前的蜘蛛丝。
就是那个时候!
那个奖项以我自学生时代便一直向往的芥川龙之介冠名。那时我要是能得到那个奖,得到五百日元的奖金,那是多么幸福,多么可贵。
就是那个时候!
我要是获得芥川奖,我就能偿还债务,振作起来重新开始生活,向一直被我辜负的老家报答恩情,安安分分地做个健康的文坛人了。
然而《逆行》却凄惨地落选了。川端在评语上写我的坏话。结果我发了疯,被骗进精神病院关了起来,锒铛入狱,HUMAN LOST!
不论怎样的人生都有无法挽回的『那个时候』,第一届芥川奖前后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