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来,乃乃夏也一直灰心丧气。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最终还是把断然不合情理的那句话讲了出来
「乃乃夏小姐,你,应该写小说」
3
「小说」
乃乃夏就像回味着头一次听到的词汇一般复述了一遍,接着轻轻失笑。那显然是,自嘲的笑。
「为什么笑?」
「我已经,写不出小说了」
「这不应该,你不需要我提供建议就创作出了《副初恋》……」
「在如今,写出《副初恋》就像是一场奇迹,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写出来的。大叔,我已经,写不出来了,就算想写也完全没有灵感。我,已经完了,江郎才尽了」
「常说才能耗尽就没了,但那种话不过是危言耸听」
省省吧太宰,别多嘴了。
我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但不知是不是当师傅的本性上来了,我完全没有理会,继续给乃乃夏提建议
「听好,乃乃夏小姐,你之所以觉得自己已经完了,不是因为你失去了才华,没那么夸张,只不过是你在段时间里创作出了《披夜鸟》和《副初恋》,把你内心之中创作的源泉捞完了而已。也就是说,你把现成的题材用光了」
创作这个事,在最开始的阶段有年轻和傲慢相助,再多也干得下去,不过那靠的仅仅是过去的继续,所以很快就枯竭了,变得空空如也。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连太宰治也不外如是。
我在年轻的时候写了很多小说,可最后完成的却是把它们东拼西凑在一起的第一部小说集《晚年》,也就那一册。被问及《晚年》时,我大都回答说「那是我的遗书」。我并不是在摆谱,当时的我在它身上穷尽了一切,它就是沾满血汗的一本书。
《晚年》在砂子屋书房出版是在昭和十一年。
那时我已经二十七岁,殉情风波、就职失败、麻药成瘾、芥川奖落选,各种惨事连连不绝,基本上是活死人的状态,那有什么余力去考虑写下一本书,就把《晚年》当成了我唯一的作品,所以明明没钱却在上野的『精养轩』办了场出版纪念会。井伏先生和佐藤老师光临,司仪是檀君来当。我穿上了黄色麻和服与仙台平袴,整个人气宇轩昂,但我因为身体垮了,难以独自活动。我在大家的搀扶之下起身后一言未发,只顾落泪。完成一部书,就是这么一项宏大的事业。
「乃乃夏小姐,电影、戏剧、小说什么都行,总之赶紧去吸收。既然你成为了小说家,搬出才华说事听起来只能是逃避的借口」
「可是」
「没事的,你是写得出来的人。太宰治可以保证。话说,你看了《摄影机不要停!》吗?」
「没看,不过评价不错呢」
「那才是契诃夫」
「契诃夫?」
「现在的你去看的话,一定会哭出来」
「但我没那个时间。光是向大家宣传我还是我自己,我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不是的。你想要保持本真,就必须去写小说」
「怎么翻来复起还是这些话。再说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想写小说,是你煽动我的,大叔」
「或许如你所说,是我把昔日无人理睬的地下偶像拖到了阳光之下,这是我的功绩。但是啊,写出《副初恋》的人是乃乃夏小姐,这是你的功绩。你不就是那样拯救了自己吗?」
「我拯救了,自己……」
「没错。在我看来,你试图通过创作《副初恋》来实现自我。我并不知道你对此的认知有多深,但你在接受直木奖颁奖的时候难道不是自信十足,豪气万丈吗?」
「是啊……当时豪气万丈啊」
「现在你的心之所以被古怪的不安所笼罩,不能归咎于你周围的人,仅仅是你自身神经衰弱造成的,那就好比是患了感冒。所以,你只要创作新小说,然后收货好评,你的不安也就自然散去了」
「会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你唯一的武器依旧是小说,既不是唱歌,也不是拍广告。喏,你看看这些,成什么样子!」
我这样说道,粗鲁地指向乃乃夏堆在桌上的那些工作。漫画、电视剧、电影剧本等等等等。它们那么多,可有一件被我和乃乃夏拿来谈论?这里没有刺蓟,净是没意思的花,比如德国铃兰、孤挺花、四季牡丹、风铃草、长生兰、郁金香、西洋芍药雪乃越、风信子。我快哭出来。什么风信子,我已经拿不回来了。
「既然谁都不说,那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通通都不行!你不是很清楚嘛!乃乃夏小姐,你立刻停止这些工作,彻底闭关。只要你还要勇气这么做,那还能挽回」
「挽回,挽回什么」
「唔,这……」
「大叔,你愿意再次为我出谋划策吗?」
你看你看。
我就知道,搬出小说来谈肯定会是这个发展。一说唯一的武器是小说,言下之意等于就是能帮她的人非我莫属。我明明就知道。
我是来跟她一刀两断的。
我必须用给她希望的这张嘴,再给她绝望的消息。这多么残酷啊。不,罪不在我,不要害怕,心态放正常,暗黑王。
「其、其实,在这件事上我要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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