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这样,只要一难过,内心软弱的部分立刻就让自己去寻死。之前有芥川奖这个目标,所以才有活下去的毅力,但现在哪怕脸上长个粉刺肯定都能让我想死。
另外,我住院期间似乎是乃乃夏在照顾我,各种费用也都是乃乃夏出的,这令我非常混乱。
难道乃乃夏没有抛弃我?
她如此狠心地将我背叛后,为什么还要救我?
乃乃夏这个生物究竟在想什么,我终于彻彻底底搞不懂了,总之深深伤害了我。接受乃乃夏的照顾对我来说只能是地狱,所以明明久违地两人独处,我内心却不知是羞耻还是憎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乃乃夏吧,也不知她是怎样的心境,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以女人特有的那种自顾自的状态一直说个没完。出道曲下载量、YouTube播放量、电视节目海外拍摄、天空树、Kurage Bunch,全都一丁点都不懂什么意思,听起来就是毛骨悚然的咒语。
我能理解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乃乃夏还是一样什么都不懂。
不过这个结果也属于理所当然吧。我们从来没聊过重要的事情,只是一起写过小说。就算我们继续那样去做,只顾提升小说的纯度,我们也不可能加深对彼此的理解。
或许我是一名高明的制作人,但我绝对不是个好师傅。
好师傅是要像井伏先生那样,不惮烦干涉弟子的人生,为其铺设正确道路的人。我呢,也就只能够让乃乃夏膨胀起来。
「总而言之,我现在一切顺利喔。烧有没退啊?」
乃乃夏说着,把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这只手好暖和。
「为什么……」
「咦?」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还能为什么,遇到有人犯傻摔倒了,谁都会想帮他一把的吧。再说,大叔你能依靠的人,也就只有我了呢」
「你……为什么讨厌你的家?」
「突然问什么啊」
「我,从来没有试图去理解你」
「我知道」
「我对你没有丝毫兴趣」
「我知道的啦!」
乃乃夏语气变得凶狠。
「所以呢,那又怎样?事到如今再说那些有什么用吗?」
「嗯,的确,重要的是今后」
「就会撒娇」
「我只是不去固执」
「不都一样吗」
「不装疯卖傻来对话,感觉真是难受啊。人都这样好像硬碰硬似的对话吗」
「人说的话,信不过嘛?」
「反了啊。嘴在脸上,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我说得越来越抽象,想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我忽然看向病房的墙面,那里贴着日历。看到上面写着的可怕数字,我无比震惊。
「那、那个,我想问个问题」
「没问题啊,想问什么?」
「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
「二零一八年十月十五日来着」
「什么?」
「大叔,你睡了足足两个月喔」
我大受震撼,再次晕了过去。
3
醒来时乃乃夏不再,我穿上被放在病房里的我的和服溜出了医院。
我逃跑了。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我不是鸟,我也不是野兽,我连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不过是只怪异的动物。连自己的叫声都想不起来的愚蠢动物,究竟能做什么。
我匆匆回到胶囊旅馆,结果合约早已被作废,没有我的房间了。
太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所以我很想能够住一晚,但前台摆出非常为难的态度,把行李几乎硬塞给我,连交涉的余地都不给我就被赶出了旅馆。我摸了摸行李,只有一点点零钱、笔记本电脑、我的著作、我喜欢的转生本,之外什么都没了。一路支撑转生后的我的那些东西仿佛一下子全没了,我陷入大火烧了房子无家可归的心情。
三鹰再无我容身之处。
我乘上电车,去了新宿。
我漫无目的,好想有人陪我。
钱几乎没剩下多少,吃个饭再住个便宜的地方真就身无分文了。到了新宿,我发现一些流浪汉,于是动了去工作的心思,但话又说话来,我既没有住址也没有户籍。不且不谈刚刚战后那时候,在现代哪有什么地方愿意雇佣那种中年男人,再说我怎么可能做得了劳动。我的脚就穿不起胶底的鞋子。蝈蝈一到冬天必死无疑。
最后的晚餐。
一个叫『野郎寿司』这稀奇名字的寿司店里有像是咖啡厅女服务员,还有好多头发倒竖的年轻男性顾客在吃寿司。店内流淌着不良的氛围。我看不止这家寿司店,整个新宿歌舞伎町都变得乌烟瘴气,充满男男女女粗俗的笑声和馊臭的气味,这恶俗的活力正好符合我愤懑的心情,反倒令我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