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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特别酷热的夏日。
我来到六本木,畏畏缩缩地靠着地图找到那家店。说起六本木,在我生活的时代建满了军部的设施和达官贵人的宅院,但那些现在变成了美国那种摩天楼,然后路的上面又建了路,还有像是艾菲尔塔的铁塔通体放射着红光屹立在那儿,满是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还有外国人走在夜路上,这是何等雅致。
看过了秋叶原和表参道,我自以为已经了解了现代日本的样貌,然而六本木却缭绕着与那些又不一样的氛围,我这个乡下人被彻底镇住了。
这里是大城市。
我参加初中入学考试的时候乘马车又换汽车去了青森,那时我披上披风,用少年杂志上学来的东京腔,这些就已经让我捉襟见肘。但现在与那次远途旅行相比,紧张与不安更为强烈,令我肚子作痛。我好歹穿上了『Dolce & Gabbana』的衣服,然而这身虚无的盔甲眼看着就要剥落了。人不靓丽,不如一死。
在对方指定的地方是一栋特别大的高楼大厦。我走进去一瞧,只觉得莫名其妙,里面摆着书架,书架上铺满了西洋书籍,一名身着燕尾服的男子在灯光之下,似是正在恭候。我想哭,我想走。
燕尾服男子恭敬地向我低头,说
「本店是会员制……」
「扯犊子!」
「什么?」
「俺、俺是冢本氏介绍千里迢迢到的六本木!户冢的梅雨、本乡的黄昏、神田的祭礼、柏木的初雪,少忽悠江户娃!」
我一觉得被大城市的人看着就意识过剩了,口气变成了古怪的东京腔。
「恕我冒昧了。您是川柳先生对吗,我知道了」
不过燕尾服男子这样说道,操作了一下书架侧边的手柄。随后,一个书架竟然侧移开来,后面出现一道暗门。我已分不清此时的心情究竟是恐惧还是羞耻,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门里头是一间沙龙。
室内灯光特别昏暗,每个桌位都被屏风隔开,客人们在里面深深地坐在沙发上,优雅地喝着显然十分高档的酒。我心想,他们是真正的贵族。这里跟没落贵族玩过家家的女仆咖啡厅不一样,是真正的贵族的社交场。啊,我现在虽然落到这步田地,但我依旧是贵族。我老家是津轻屈指可数的大地主,曾管过三百个农民。请相信我。
「嗨,这不是川柳先生吗。这边这边!」
我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男子潇洒地靠坐在沙发上喝着葡萄酒,让我大吃一惊。他戴着宽边眼镜,嘴上留着不搭调的胡须,就是个纯粹暴发户。这个店怎能容得这种人进来。
这个叫冢本的电影制片人用不可一世的目光打量着我,说
「包好意思叫你来哈,原来你就是川柳先生啊,好一身愉快的打扮」
「哦」
「这里是我经常光顾的店。你想,跟女演员还有模特一起喝酒的时候,肯定不能有普通百姓在吧」
「要、要说女演员的话,也来找过我呢。在拍摄《女护理员日记》的时候,关千惠子给我斟过酒!」
我没打算跟他争,但这种话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顺带一提,《女护理员日记》改编自我的长篇小说《潘多拉的盒子》。我的小说也拍成过电影。
不过,冢本并没有接招。
「别一直站着,坐吧。你紧张吗?算了,先来一杯吧。今天我请客,别客气尽管喝」
冢本很烦人地将装了葡萄酒的酒杯高高举起。
我们象征性地干了个杯,马上开始谈正事。
「事情我从《群像》那儿打听到了,你好像反对让长峰老师来写《副初恋》的剧本」
「是的」
「你傻啊」
「我、我傻?」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你不是长峰老师的经纪人吗?这么有赚头的活了还不敞开了接。再说了,我听说长峰老师想接这份活了」
「不,其实我也不是反对,就是认为写剧本不是她的工作。让小说作家创作电影剧本就好比让工人去搞烹饪……」
「真没劲。别说那些没意思的。行行行,我懂!总之你就是对长峰老师的能力信不过对吧?」
「我也,没那么说……」
「行行行,都说我懂了!毕竟这行里多得是光凭一张嘴,连个像样的文学作品都写不出来的所谓老师呢。拜他们所赐,我吃过不少苦头啊。所以,这方面必须把关才行。我会让我这里的小伙子们做好配合工作,其实也用不着长峰老师亲自来写」
「用不着?」
我大吃一惊,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的。长峰老师写不写得出剧本不重要,我也没指望长峰老师的才华。我们想要的,仅仅只有长峰老师冠名。哎呀,你生气了?别气,来喝喝喝」
冢本往我杯子里倒了葡萄酒。
我为了把我的不愉快藏起来,只想赶快最过去,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尽管这样,这种不愉快并不是因为我被这个男人给看扁了。我以前就被文坛的前辈们、评论家们,甚至被形式上的朋友们看扁了,所以这些也没多不中听的话也就当成了耳旁风。
冢本扶了扶眼镜。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就尽管放心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