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人不是您,是作家」
「可是,可是,这也太不厚道了吧。这件事你应该跟我商量。竟然这样将乃乃夏从我身边夺走,卑鄙!违反合约!」
「我们并没有签订过合约」
「我和乃乃夏同心同德,绝不能让乃乃夏一个人去工作。再说,说好下次要在《群像》创作的是中篇小说,可《副的初恋》是长篇啊。一切都跟说好的不一样!」
「您刚才这番话,我对前半部分表示认同,川柳先生也有自己的立场。如果因为这件事不再与我们合作,我们也只能表示遗憾。您可以挑选其他出版社发布《副的初恋》的单行本」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果然很卑鄙。事到如今又解除关系,你夺走之后还要扼杀她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并不苟同您所说的后半部分。夺走是什么意思?乃乃夏小姐不属于任何人。川柳先生,你似乎在小瞧我们。坦白说,只要能刊登优秀的小说,其实我们并不介意这样。我们只求在自己的杂志上创作优秀的小说,其他的都不重要」
总结刚才这番话,这位总编是在宣布,她们已经将乃乃夏视为独当一面的作家。
《群像》终于认可了乃乃夏。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这么说,也对,但是,乃乃夏得有人来好好培养啊……」
我彻底意志消沉,用约莫六号字的微弱声音念着莫名其妙的话。
「川柳先生,您也看过《副的初恋》了,所以您该转变观念。这样还不明白吗?乃乃夏小姐已经不是普通的偶像了,而是作家。而且她似乎拥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必须去认可她。在承认她想法的基础上让她去从事偶像的工作如何?当然,包括乃乃夏小姐的偶像活动在内,我们都会支持」
最后,我反而被总编鼓励了。可是,我对乃乃夏的『想法』丝毫没有头绪,脑子里唯有一片混乱。
3
《副的初恋》被套上标有《紧急出版!》等字样小题大做的书带,于五月中旬出版。窝在胶囊旅馆之中我透过互联网得知了这件事。结果谁都没来通知我。
然后今天是六月十九日。
我的,生日。
从肉体上来看,我已四十岁了。
是不惑之年。
人到四十即明白道理,不再迷惘。这是孔子说的。胡说八道,理想主义就省省吧。
我对叫做《论语》的东西一直都无法感同身受,最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论语》什么都不算,就跟推特上深夜发的呢喃一样。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只看字面让人感到大义凛然,意思是「真的知道是指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智慧」,不过是用摆架子的态度说出来罢了。看看深夜里的推特,这种格局的格言多得是,让人都懒得去看。
孔子说这话肯定是在大半夜。他被只会阿谀奉承的弟子们围着,说着「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至烂漫酕醄,便成恶境矣」之类的话,喝了很多酒,翌日日过正中才起床,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顿时面赤愧然。然而,愚蠢非凡的底子却深深感触,就记了下来。秦始皇之所以焚《论语》,估计不是出于看出儒教思想危险之类夸张的理由,只是因为儒子不懂闭嘴。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秦始皇看过《论语》后唾骂「废话连篇,烧了罢」的样子。
即便迁怒于孔子,我的心情依旧毫无好转。
这不奇怪,毕竟我有生以来所受的打击从未如此之大。
我近乎从未遭到所谓的背叛。
尽管我这一生充满可耻之事,可只有我辜负别人。我擅自收手离开左翼活动,把檀君当人质逃离热海的旅馆,和小佐一起殉情,遗书上写「井伏先生是坏人」,还有,对『斜阳人』也……总之,背叛的人,总是我。
我是卑鄙的犹大。
我是不跑的梅勒斯。
我度过了这样的人生,所以我很少遭遇出乎意料的,过错不在我自己的背叛。也因为这个缘故,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次的乱子。我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非得遭这种罪不可。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谋反。
我寸步不离胶囊旅馆,一直过着颓废的生活,当六月都快过完的时候,事态突变。
「大叔……这么晚才来见你,对不起」
乃乃夏竟然来见我了。
可能是出于虚荣心,也可能是出于乡下人的固执,抱着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现成的机会摆到我面前,我从来全都简简单单推掉,不能诚实地去抓住。机会这东西就像是掉在路上的钱包,让我觉得捡起它属于无耻。可是无度着一次,我连自尊心都不要了,勇敢地,迫不及待地做好准备,站到了乃乃夏面前。
「嗨,乃乃夏小姐,你来的正好」
「大叔,你没生气吧?」
「我怎么可能生气啊。再说,我们照这样子都算恩断义绝了,你还专程来见了我不是吗?我怎么会用愤怒来回应你的勇气呢?我没那么野蛮」
「……你愿意原谅我吗?」
「什么原不原谅,我根本一点都没有生气。我说真的。耶稣就原谅了一切罪过,甚至还给三十枚银币就把自己出卖的犹大洗脚。原谅迷途知返的弟子,是为师的义务。而且,浪子现在回头了」
我拼了命才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