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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谋反。
大事不妙。
一进四月,乃乃夏音讯全无,这个情况只能让我认为她已经放弃当期的芥川奖。我这样想着去了书店,结果看到刚发售的《群像》上刊登者乃乃夏的新作。
那是一篇长篇小说,题为《副的初恋》,以长峰乃乃夏的名义发布,刊登在卷首。
我没听说!
我当然知道乃乃夏在写小说,可是那小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而且还刊在了《群像》上,我根本就没听说!
我恨不得立刻就让乃乃夏解释清楚,但乃乃夏估计不会主动来找我,我也没有方式来联系她。我考虑过打扰长峰家,但那个不良少女不见得在家,何况我因为和夏子殉情未遂,本来长峰家就想抓我。
我手里拿着《群像》,心灰意冷。
我彻底搞不懂了。
我和乃乃夏本应同心同德,可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我是乃乃夏的老师,也是她的制作人,却被完全蒙在鼓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乃谋反。
不经意间,这个词在我混乱的头脑中冒出来。
乃乃夏,背叛了我?
不,不能这样妄下定论。再说,想到谋反或是以下犯上这类概念,就是认为下面的人绝对不能忤逆上面的人,是可恶的封建思想的流露。光秀有自己的主张,萨长虽然称霸一方,但曾是佐幕派的多数东北诸藩几乎都被折磨致死。再说,打着倒幕旗号揭竿而起的那群人大多都是遭到左迁不三不四的家伙,攘夷这口号喊得很了不起,其实不就是复仇吗。
复仇?
复仇,就,不行吗?
太宰,冷静下来。别管什么明治维新了,现在要想的是乃乃夏。但是我头脑昏乱,万千思绪如温泉般汩汩涌出。深山猴浴泉,海底龙宫城,喂喂,乌龟,乌龟先生,谋反了。我,遭到背叛。我,遭到背叛。冷静太宰,去想乃乃夏!
去讲谈社吧。
这件事,《群像》编辑不可能不知道,倒不如说就是那个编辑部带头耍的把戏,肯定没错。那帮人一认定乃乃夏能挣钱便变得万般吝啬,从我手中抢走了乃乃夏。
《披夜鸟》一获得成功后,马上不经我同意就让乃乃夏写这种长篇小说,最开始不是只让乃乃夏写随笔吗?而且还是以长峰乃乃夏的名义,亏他们当初那么勉为其难。前面的准备都是我做的,事成之后被你们统统拿走,这种做法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那个可爱的乃乃夏要是再被出版界可恶的空气继续熏下去,就变得当初欺凌我的那些前辈们一样,成龌龊的俗物了。
我必须拯救辉夜姬。
我回到胶囊旅馆,变身川柳,当即前往讲谈社。
「这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对你们的暴行,我坚决反对……啊,放手,干什么,好痛!你们做什么!痛、痛痛痛痛」
然后,我一进讲谈社的大堂就被摁住了。
我双臂被扭住,声音难堪地控诉
「住住住、住手……。把我弄疼了知道吗……咦?你是保安?那你首先应该保卫的就是人道!你要是有人情味,就请原谅我的粗鲁行为。人有不得不生气的时候。什么?暴徒?无礼!你给我听好,现在可是一位作家正拼上身家性命发起抗议。懂吗,懂吗,你们这样还算出版社?啊,痛死了。不能这样,住手!胳膊……胳膊要掉了。我、我有肺病啊!我还在咳血!是真的。住手。啊,快住手!」
但保安毫不留情将我按倒在地上。
保安这头衔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一个矮大爷,我这么高个子一个回旋踢就能把他解决。可是这个大爷也有自己的生活,肯定是为了给偶尔过来玩的孙子买玩具才捶打着老骨头在这工作。我不能对那样的人施暴,践踏蝼蚁就成资本家了。
提到身高,三岛由纪夫也是个小矮子,一个回旋踢应该就能把他解决。中原中也喝醉了总是纠缠我,麻烦死了,他身板也弱得很,被檀君一扔就栽雪里了。我之所以总是躲着中原中原,才不是因为害怕,我要想动手早把他干掉了,只是没下手。可恶的阶级,真可恨!
不知不觉间,听到动静的编辑聚在大堂,远远围观着我们。其中一人朝我一指,一个劲地重复「是『FRIDAY』是『FRIDAY』」,可今天是星期二啊。让人连星期几都分不清的高强度劳动,而且工作内容还是这样的欺骗性质,可见讲谈社是一家多么残酷的恶魔公司。早知道就应该让乃乃夏在筑摩书房出道,而不是选择这种恶魔的巢穴。为什么筑摩书房就不出文艺杂志啊。古田先生,救命啊!您的太宰在哭啊!
我被关在讲谈社旧楼的一所房间。
发霉的气味,幽暗的房间,这些反而让我凌乱的心平静下来。想来,现代对于我这阴暗的人来说有些太过刺眼。黑暗还是更多一些才好。在我所生活的时代,处处存在着黑暗。当我抱着还很年幼的长女和妻子在夜路中散步时,当我啃着小摊买的螃蟹和檀君一起走时,黑暗也总是如影随形,伴我身旁。
「檀君……救命,救命」
被关起来后,我一边搓着阵阵作痛的手一边求救。
「檀君,你为什么没有转生?你快转生来救我啊,求你了。没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檀君,不要抛弃我!救命!」
檀君总是帮助我。
我起太宰治这个笔名后没有多久,他就把我推向了世人。当我吵着想死的时候,他陪我拔掉了煤气管。在热海我钱花光的那次,他也甘心替我做人质。我每当呼喊「救命!」檀君总是回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