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钳口不言的我。
「原稿的修正能不能就这样?我们又不能凭这个短篇拿下芥川奖,不是吗?」
「……不行。战斗已经打响了。这部《披夜鸟》是你身为作家的处女座,你必须靠它向文坛宣传自己」
「什么意思」
「你听好,要拿芥川奖就需要面对文坛的规则,毕竟芥川奖的评委就是他们。你要靠这次的《披夜鸟》好好宣传自己。『瞧,我写的是正统文学对吧?我绝对没有忤逆各位的意思,还请放心提名我为芥川奖候选』」
「献媚的意思?」
「不,也不是那个意思」
「麻烦死了!」
「是啊,文坛就是麻烦」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我呢,并非想让你成为一流作家」
「咦?」
「不,如果最终是那个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但是,我们的野心是,芥川奖」
「……也对」
「我最先决的目标,就是让将你打造成芥川奖作家。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你有事情得现弄清楚。写出好作品,不等于写出能拿芥川奖的作品」
「不是那样的吧。写出好的作品就能获得好评吧」
「好评!这恰恰是问题所在。就算写出出色的小说,文坛那些老古董们也不见得识货。这里要提醒一句,他们反倒会非常怀疑。怎么样,他们彻底错乱了吧」
「大叔,你现在也有够错乱」
「川端康成否决我时给的理由,是我的现实生活一团糟。按道理,作者的生活和小说应该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却因为那种原因没有把芥川奖颁给我。他的意思是,嗑药写出来的小说犯规了。这不奇怪吗?我们又不是在办奥林匹克运动会!」
「那么,有谁又理解太宰呢?评论家吗?」
「评论家!那帮混账既不懂诗歌又不懂基督教,却自以为振振有辞对我诉诸笔伐,骂得还是非颠倒张冠李戴,令人唏嘘。就只知道崇拜上古作品,就只会写一文不值的随笔或者文艺时评!简直欺人太甚!」
肯定是威士忌的酒劲还没消退,我唤醒了过去的记忆,整个人化作一团怒火。
复仇。
这个词汇熊熊燃烧起来。
事先声明,我并不喜欢复仇。讲得再明白些,我讨厌复仇。『忠臣藏』这种故事成为佳话就很奇怪。像强盗一样闯入毫无防备只妇孺的宅院,一大批人围攻杀死一个老头,这难道不卑鄙?而且大石内蔵助还谎称自己毫不考虑复仇,却在暗地里坐着杀人的准备,手段龌龊。曾我兄弟也是,从小就只想着报仇杀人,母亲还拼命从旁教唆,何其阴狠。
但就算这样,赤穗浪士还有曾我兄弟也都拼上了尊严。
人在关键时刻会超脱正义诉诸行动。
而且,世道就是成王败寇。
「为取得芥川奖所必须创作的不是杰作,而是艺术。不,你别笑,我也知道所谓的艺术是含糊光鲜的概念。生存不是艺术,自然也不是艺术,小说也不是艺术。不用沿袭范本,不用做字面修饰,不用刻意回避汉字,不用作多余的风景描写,只需实事求是地把印象写出来。这种事,我在清楚不过了。但是,凭那种小说拿不下芥川奖」
「……意思是,要表演?」
乃乃夏基本上头脑聪明,恐怕对小说也有不错的审美,把我要讲的话抢先讲了出来。
「你的《披夜鸟》的确是篇优秀的小说,令我钦佩。但是,它不是艺术。它如同一道美味佳肴,原模原样地上了桌,不会让早已习惯刺激的文坛老资格们产生意思反应。这个时候,你就得加入独特的表演,在上面撒上艺术的辣椒,否则他们甚至都不能理解那是道好菜」
「听起来就像纯粹的被害妄想」
「才、才不是!我所讲的都是事实!」
「真是那样,这业界病得不轻啊」
「可不是吗。这是恶魔的美学。你感到反感了吧?」
「无所谓……。总之就是说,我的小说缺乏能引起文坛关注的扭捏?」
「没错。让恶魔忍不住上钩的表演还不够」
「具体该怎么做呢。你说的表演,原理和感觉之间还有些鸿沟吧。我还是个新手,一上来就对我提这种要求我也不懂啦」
「会懂的,读了太宰就会懂了。因为,太宰治的小说里包含了一切。你看,那里就有本《斜阳》,先读一读吧」
「行行行,谨遵制作人先生吩咐」
乃乃夏像只小马驹四体伏地爬向书架,取出《斜阳》
我注视着她,开始讲解
「我……太宰治的表演手法就是装疯卖傻,M.C,我的喜剧演员。故意在人前摔倒,逗人发笑」
「那么做不就输了吗」
「然后趁对方笑的时候,抓住破绽一刀斩去。本人都没发觉自己被砍,笑着笑着就倒在地上。你说究竟谁滑稽?不论小说还是现实生活,太宰都靠扮演小丑的表演克服了过去。不过,凡事都有其副作用。不断扮演小丑,演着演着,终于忍不住只会去写自己的耻辱和心声,最后丧了命」
「没听说过长寿的喜剧演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