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好。请柬?不巧,被贱内遗失了」
「那么请来这里核对登记信息」
情况不妙。我赶紧环望四周,看到一个像是乌龟的男人。
「喂,这不是田中君吗?还是田所君来着?就是『新小说』的。我读过。石川君很努力呢,不愧是拿过芥川奖。家庭方面啊。可提到那些免不了开始粗俗了啊。他棋子不是很可爱吗?妻子就跟鲑鱼子和那都没太大区别啦。哎呀,刚才失言了。要说最近,果然要数那个了。转生很流行啊,猫和勺子都能转生。知道吗?还有男人转生成温泉和内裤,好像三岛也转生了。叫《丰饶之海》来着?书名都要落泪了」
可是像乌龟的男人诧异地瞥了我一眼,直接消失在会场之中。
接待小姐对我愈发不信任,再次叫住我。
「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您是哪位,还请您核对……」
「不认识我?你说你不认识我?你是让我把名字写出来吗!」
我装成趾高气昂的大师。
「冒、冒犯了,里面请」
结果我就成功进入了会场。
门后别有洞天。
日德意三国同盟的庆祝会现场应该也是在帝国酒店,真没想到如此怪异且巨大的饭局在这里召开。宽敞的会场中播放着古典音乐,餐品和水果点心堆成山,身着烹饪服的(大概是从银座请来的)料理人一脸严肃地捏着寿司。小说家盛装打扮,编辑穿上了不习惯的西装,他们像朝臣贵胄一样窃窃交谈,滑稽得令人哑然。好一个幸福俱乐部,好一个上流聚会,好一个绅士淑女的社交场,令人厌恶。这是时代错误。不,并非如此。它在这个时代里依然存在。
文坛。
欺辱我的地方。
正好手持托盘的服务生走来,我抓走一只高脚杯,把葡萄酒一饮而尽。呕,什么葡萄酒,真没劲,简直就像岛崎藤村那种诗人出身。给我上圆杯,日本酒。
四面八方传来声音。我感到我的心逐渐拒绝一切,单通同时眼睛又像做贼一样四下张望,只见一个像是名家的老人被年轻的女编辑们围着,脸上傻笑,拿腔拿调。
「我认为,能让艺术创作的冲动与日常生活的热情贴合一致的能力难能可贵。我自负一直在这条路上砥砺前行。再看看最近的年轻人呢,不行啊」
这不是引用我的《花烛》吗,哪有一点是你独创?而且那段话是用来讽刺的,没教养的老作家连这点都不知道,还洋洋自得。围着他的女编辑们配合着大加称赞。
那样的货色在我那个时代一样很多。
就是志贺直哉、川端康成这些所谓的前辈。
前辈的那句「他们呢,不行啊」中,有着如圣旨一般可怕的效力。他们可以生活得散漫糜烂,却又获得世人的信任,精于此道。他们利用是人的信任,逐渐膨胀。既然制度上就是论资排辈,我们后生自然永远不如他们。就算是我们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作品,只要拿去和他们的作品比较就会直接被打上『不堪一读』的烙印。他们利用世人的信赖,说出「他们呢,不行啊」,世人也跟着附和。前辈们只要有意,甚至摧毁我们都不在话下。
这是奴性。
他们依赖着奴性!
可是仔细看看那些嘴脸会发现,那就是一群摆弄盆景的大爷。那帮人悲叹国语的乱象,所以风生水起。然而国语的乱象源于国家的乱象,那帮人却对此装聋作哑。在大战期间,那帮人一丁点都靠不住。我在那个时候清楚目睹了那帮人的真面目!
四面八方又传来声音,这次是年轻的作家们在交谈。不过,他们的腔调就像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自己。
「发布在这个月《文学界》上的新作我看过了。我觉得真是棒极了。嗯,嗯,非常新颖」
「你才是,那个连载很有意思啊。非常吊人胃口。后续会怎样?」
「说来有委托来让我写书评,那本书很糟糕,我就不提了。话说这烤牛肉好像很好吃啊。嘁,已经没了」
「这次派对办得真是小家子气。最近的文春很浮躁,实在不行。新潮社的话肯定会办的刚好。啊哈哈!」
太宰治来到了文坛的中心却无人察觉,一个个只忙着组建小圈子。明明只有敢于面对孤独的恐惧才能写出佳作,那么做意义何在?我独自一边观察着他们,一边灌酒。没过多久醉意上来,感觉自己就像呆呆地杵在漆黑的厕所里。啊,要是没来就好了。我设法振作起来,想寻找敞亮的话题,但我只偷听到讨论朝井辽、中村文则之类名噪当下的年轻人其座驾在与在不在。连六百万部都没卖到的也算是人气作家?这不令人苦笑?
不好。
M.C要消失了。
我对芥川奖的抑郁,对文坛的愤怒,就快抑制不住了。
可这我又有什么办法。受过调教的文化猴子们就跟当年一样谈笑风生,向我展现我文坛没有丝毫改变的事实。
我就讲个明明白白吧。
我就是被他们杀掉的。
志贺直哉、川端康成,包括井伏先生、佐藤老师,都是一丘之貉。空有大嗓门的各位前辈。此外还有已不记得名字的白痴大学老师、语文教师、寄生于文学的蹩脚评论家。我受你们欺辱,被你们催垮了。就写你的小说,就搞你的翻译不就好了,为什么毫不知情却义正辞严地攻击我?你就宣扬家庭美满,夫妻和睦,高呼年糕小豆汤万岁不就好了?可你写波德莱尔的介绍文,说不看原文就无法品味却又给自己的翻译贴金。我对这些矛盾从来没有指责过,可为什么你却欺凌我?
这是因为,他们都是政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