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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自己的脸在沉默不语的玩偶前屈辱地扭曲了。好不甘心喔。感觉被我小看着「还是个孩子呢」的人射穿核心。
凛子还不知道。
她还没有思考剩下十年该怎么活,还披着无敌且轻松的自由活着。虽然生同样的病,她已经可以出院,可以去吃美食,虽然不能工作但可以过上最低限度的生活。正如我过去那样,她还有很多时间。
如此思考的瞬间,我发现这是嫉妒,自己也吓了一跳。
发现手中的玩偶被我捏得不成形,忍不住举高手想要把玩偶丢掉,「高林小姐,我来换点滴了喔。」护理师正好走进病房,我慌慌张张扑灭已经点燃的冲动。
慢慢松开手,把两个针织玩偶摆在床边桌上后躺下。
嫉妒。没想到我还有这种情绪。
而且还是对凛子,这也太丢脸了吧。那孩子接下来也会遭逢非常、非常多的苦难。不管用什么方法活着,我们都会抵达相同终点。就如礼子过去那样,我现在这样,凛子十年后也会在这里。
她到时肯定不再有「孤单一人很寂寞」这种廉价的软弱。
(那到底要怎样活着才好啊……)
我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大喊,但没有声音回答我。无论何时都没有答案,因为我肯定会死,只有这是确定的。因为这样想,我才能不去面对死亡的恐惧。要是好好面对这件事,我就会怕得一步也无法前进。如果不思考活着的辛苦,死亡是救赎,那我就无法抱着死亡前提活下去。
没做错。
我没有做错。
那之后大概睡着了吧,再次睁开眼时身边一片寂静。
听不见医师与护理师的喧哗,也没其他患者的声音,没感觉有家人来探望我。仿佛只有这个房间完全被时间抛下,待在深沉的沉默中。
我也想过我该不会已经死了吧,一移动指尖便抓到了粗糙的床单。
侧耳倾听也听不见任何人、任何声音。孤单一人。在心中如此低语后,无数次承受打击而受伤的心,久违地隐隐作痛。无法言喻的痛苦在心胸扩散,最后覆盖整片心胸后,仿佛从内往外渗出化作眼泪流过鼻梁染湿枕头。
有声音从沉默的深渊慢慢往上浮起,原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的声音,接着像是相机焦点慢慢对焦般,让我知道那是男人呼唤我的声音。我边祈祷着「别让我回想起来」,边僵硬身体静静等候声音传进耳里。
最后,听见和人呼唤我「小茉莉」的声音。
沉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只有在我哭泣时会浮上来。刚开始还努力别忘记,但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泪流不止,于是放弃勉强自己不忘记了。唤我「小茉莉」的声音,抚慰我的心。
平常总是静静听着这个声音,但今天的我无法平静。
失控地投奔记忆中,把藏在最深处重重上锁的门锁打开。一打开,记忆便气势磅礡急涌流出,越过心灵的堤防、身体的港口,与和人之间的回忆猛烈涌出。
涌出涌出涌出沉下。沉下沉下沉下溺毙。满满的真部和人让我无法呼吸。把这么多回忆拉出来,再来该怎样才能收回去啊,我有办法全部收拾干净吗?有办法一个也不留地再塞回记忆深处吗?虽然不安也涌上自暴自弃的心情。怎样都无所谓了,到最后的最后一刻都与和人的记忆共度吧。把床铺、床边桌、地板、墙壁和房间整个掩埋,仿佛看电影,仿佛翻阅相本,仿佛吃零食,就在光辉灿烂的记忆中度过吧。
我沉浸在与和人的记忆中呆呆地思考。
我曾后悔过吗?
说没有后悔是假的,但问我是否希望他现在在这,我还是觉得好险他不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看见现在这个消瘦虚弱,失去光彩失去身影的我。要是太幸福就会过度害怕死亡,而且因死亡分离太痛苦,我也不要。如此一来,果然只有那个选项。结果看似是为了和人,其实是为了狡猾的自己。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才分手。
虽然不后悔却也不是正确答案。但人生就是累积在这类选择与答案之上。就是这般妥协后才有办法努力撑下来。
但是,果然还是……
如果可以把心摊在阳光下,果然还是……
果然还是,好寂寞。
非常非常寂寞啊。孤单一人果然很寂寞。好几个夜晚希望他可以握住我的手,寂寞不安得希望他抱住我,也想着要是能在幸福中死去那该有多好。
其实根本不想死,如果能逃我也想逃。想要再外出走走。想要在蓝天底下,用双腿轻快自由地去任何地方,想让无敌的自己尽情呼吸季节的气息。
追逐樱花花瓣,抬头看从新绿间洒落的日光,沙沙踩响落叶地毯,双手承接纯白雪花。
如果和人在身边,如果有那张笑容,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好想你……我好想你喔,和人……」
只有床边桌上的两只针织玩偶狗看着我。
最终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的真实的我。
褐色和黑色的针织玩偶,下次如果有机会见到凛子,得向她道谢才行。这两个玩偶最后交到了桔梗手上,至于是为什么,因为正好有「两个」。
我到最后都无从得知,我们家的餐桌还需要「两张」椅子。
而这又是我无从得知的幸福奇迹。
接下来是我不知情的,在那之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