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 这句话,将我和尚未出生的孩子连结起来了。
尚未出生的孩子,两个月的胎儿有多大呢?桔梗站起身时,我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平坦得绝对不会有人发现里面有小生命。
但是,确实在那。
那天晚上,我想着。
想着老家的餐桌。
桔梗出嫁后空出了一个位子。在我住院之后,现在又多了一个空位。如果我没办法回去,那就会变成永远的空位。
我们家四人一起吃饭的热闹餐桌,变成三个人之后,我努力说话来维持热闹气氛。在只剩两个人的餐桌旁,父亲和母亲是怎样坐着呢?是并肩而坐吗?还是妈妈会坐在原本桔梗的位子和爸爸面对面呢?他们两人的餐桌有笑声吗?
我总对那感到恐惧。我觉得只留下两人在那张餐桌是最大的不孝。
但是,接下来。
只要桔梗回家就会变成三个人,要是姐夫也一起来就能填满四个座位。然后,小宝宝出生后……(椅子就不够了……)。
熄灯后,房间灯光全暗,只有心电图和点滴的灯光在房内闪烁的微弱光亮中,我格格笑着。
我从来没有想像过椅子会不够,这奇迹般的事实让我喜悦满溢。
爸爸也要变成外公,妈妈也要变成外婆了。
送女儿先离世的父亲只有不幸,母亲也会背负悲痛吧。但是,「外公和外婆」这叫唤声中,充满冬天温暖热水袋那般最原始的幸福。父亲和母亲秋天就要变成「外公和外婆」,这事实也是尊贵的奇迹。
人类的死亡只是单纯的减法,但人类的出生是无法用加法算尽的乘法。
就算我们的人生彼此错过,但我透过桔梗和那个孩子串联起来。那孩子无庸置疑是我的外甥或外甥女,我是那孩子的阿姨。虽然我不能生小孩,但我成为阿姨了。当那孩子又生小孩,我又会与孩子的孩子相连。
就像这样,家人会开枝散叶不停增加。空位会被新生命填满。就这样,接下来我也还会继续与谁相连结,过去也曾有谁的生命把我连系在这世界上吧。
闭上眼,绿色灯光在眼皮外闪烁,让我感觉仿佛是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强力心跳。
窗外的细枝开始慢慢冒出新叶。
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气温,但春天脚步渐渐靠近了吧。每天请人替我升高床铺时,观察新叶增加是件开心的事情。对忙碌工作的医师及护理师来说,肯定不知何时长出茂盛绿叶,不知何时今年的花水木也开花了,这种没有情调的四季变化,我也能清楚看见。虽然没办法用肌肤感受,但我可以看见四季的移转。
我曾经在过去打扫自己房间时,细细品味感受季节的风从窗外吹进房里那一瞬间的尊贵。我总是很清楚,清楚将来有天会全部消失。所以随时提醒自己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要心存感谢,待在理所当然中偶尔也会变得傲慢,但正因为我有觉悟会迎接这天到来,所以才能比别人对细节更加敏感,如果不是自己只剩十年寿命,大概没办法这样活着。
虽然无法说「正可谓侥幸」,但我想说,这也是种不错的生存之道。
凛子来病房探望我,看她脸色好很多,我想她大概快出院了吧,她就对我说她确定下周要出院了。
「太好了,这次住院比之前还长,你可要尽情纾压喔。」
「总之我想去吃好吃的东西吧。」
凛子大概对我有所顾虑吧,腼腆笑着说。
出院会让人有种抛下住院者离开,无法彻底喜悦的感觉。虽然是种怪异的同伴意识,但这就是住院的朋友。
「茉莉小姐,这给你。」
凛子给我的,是和她前几天给我的豆柴不同颜色的针织玩偶。
凛子自己拿起摆在床边桌上的豆柴,把褐色和黑色的两个玩偶凑在一起。
「只有一只太可怜了,所以我替它做了朋友。朋友?当情人好像也不错。」
凛子用给人聪慧印象的那张脸,认真说着小孩才会说出口的话,她好可爱,让我不禁笑出来。
二十岁时,觉得二十岁已经很大人了。
比起十多岁更能判别善恶,早已不是笨蛋但也还没出现保守心态。明明并非拥有什么,却有种自己超级无敌,无论何时都很轻松自由,不会受到任何人控制的自豪。
但是,那只不过是因为还未知世事。因为经验和学识还完全不足才会出现的幻想中的强大。
原来二十岁还这么孩子啊。孤单一人会感到心慌,没有朋友或恋人会非常不安,还无法独自一人坚强活下去的孩子。
「凛子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
「因为孤单一人很寂寞啊。」
我用双手接下两个玩偶。
把「其实也没有那么寂寞喔」说出口前,和两只豆柴对上眼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闪过脑海。
在凛子离开后又恢复宁静的病房中,我看着两只针织玩偶。
褐色豆柴的眼珠沐浴在灯光下,看起来好像带着水光,明明是塑胶制的冰冷眼珠,一摆到黑色豆柴旁,就好像散发出神采奕奕的光芒,这是为什么呢?
「你很开心吗……?」
我低语询问,但它当然不可能回答。
「原来你很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