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尾声

p;嘉娜‧伊萨耶夫娜‧哈鲁罗瓦寿终正寝,平静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信里劈头就是这句话。

  上个月收到的信上写着嘉娜感染了肺炎,情况不太乐观。

  享年六十四岁。谢拉菲玛也觉得应该可以算寿终正寝吧。尽管饱受子弹留在体内的后遗症与精神上的创伤后遗症所苦,嘉娜仍与夏洛塔一起在面包工厂上班,最后在左邻右舍的依依不舍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谢拉菲玛想起她们下了那艘船,在列宁格勒道别后的种种。

  四月三十日,希特勒自杀。德国在五月九日正式投降,苏联胜利。

  由「国家」这个指标所衡量的胜利与败北。

  因为这场不到四年的战役,德国死了九百万人,苏联丧失了两千万条以上的人命。

  而且苏联的战争并未到此结束,彷佛乘胜追击地在八月向另一个轴心国────日本宣战。当时的日本根本不是苏联的对手,在中国大陆的傀儡政权及其军力被打得落花流水,溃败的速度之快,几乎可以在军事史上留名,因为对美战争导致整个日本列岛满目疮痍的日本帝国无条件投降。对苏联而言,这场战争,乃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至此终于正式落幕。

  第三十九独立亲卫小队,她们的人生却在那之后才要展开。

  幸好有人支持着孩子全都死于战火中,自己却必须在战后活下去的妈妈。

  夏洛塔‧亚历山德罗芙娜‧波波娃。

  谢拉菲玛想起初相遇时,那个洋娃娃般的女孩。

  行为举止都跟幼童没两样,从她身上几乎感受不到身为狙击兵的矛盾挣扎,战后才真正知道她有多强大。

  嘉娜太善良了。不像自己,可以适应身为狙击兵的宿命。

  战争结束后,祖国苏联的资源减少到极限,原本想方设法把所有人送上战场的红军,战后火速解除大部分士兵的任命,要他们回到原本的工作岗位上。

  这也意味着要把大部分已经学会怎么杀人,接受过毫不犹豫杀人的训练,也实际杀过人,眼睁睁看着战友死亡、遭到虐杀,又或是自己成为杀戮者,在这个世上所有可以想到、不能想到的地狱都走过一遭的士兵,赤手空拳地丢进日常生活里。

  在重回不用担心被杀,也不用拟订杀戮计画,更不用接到命令就不顾一切地杀红眼,却又是另一种艰难的「日常生活」中,很多人的身心都出了问题。

  明明是更和平的日常生活,从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士兵,却必须面对自己无法重回日常生活的事实,才发现自己的精神并未在战火中变得强韧,只是勉强自己去适应那个名为战场的扭曲空间罢了。

  战后苏联虽然对伤兵尽可能提供了各种协助,但是对战争造成的精神创伤却异常冷淡。并不是因为苏联的医疗水准不够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苏联的医学家即已针对退伍军人的精神失调进行过研究,发表了许多领先全球,关于疗法及心理咨商的论文。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强行排除一切「懦弱」表现的价值观下,就连针对战争带来精神上的后遗症进行学术研究的成果,都被视为懦弱的胆小鬼借口,葬送在整个社会的垃圾桶里。

  即便如此,生还的士兵还是被当成英雄崇拜。只要那个人不是女性的话。

  后来她也一直思考着在学校被问到的问题。

  虽说世界无限宽广,苏联是唯一把「女性士兵」送上前线的国家。对于个中缘由,至今仍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无论答案为何,事实上,随着战争画下句点,就算知道答案也没有意义了。

  战后苏联特别强调拿起武器、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男人,与等待他们归来、在背后默默支持的贤慧女人。

  卷土重来的「男女分工」也影响到军队内部的角色扮演,一切又恢复老样子,女性被分配到支援的任务,而非战斗的任务。从战场生还的女性士兵被当成牛鬼蛇神看待,尤其被同性拒于千里之外。不管是狙击小队的女人,还是谢拉菲玛和伊丽娜都不例外。

  根据战后不久的调查,两人在列宁格勒都被视为打败敌人的英雄,没有任何问题,但最高司令部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拿她们做为政治宣传的棋子。也因此她们才能专心重建伊万诺沃村,但无论为村子付出再多,她们仍是杀死上百人的女子。

  村民从未招待她们去家里做客,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与村民相处。

  自己杀了人是事实,也认为大家害怕她们是人之常情,所以当村子某程度上轨道后,两人便与村民保持距离。谢拉菲玛负责翻译东德及西德的世界局势报告,伊丽娜则帮忙研究战史,过着缩衣节食的生活。

  她们最后一次见到夏洛塔和嘉娜,是夏洛塔就任工厂主管的二十年前。当时距离战后已经过了十几年,嘉娜内心的伤痕仍未痊愈。

  吃晚饭的时候,她会突然想起自己射杀的敌兵,或想起在史达林格勒丧命的伙伴们,每次都泪流满面。

  幸好夏洛塔用她的活力与开朗拼命鼓励在恶梦中呻吟、责备自己、哭得像个孩子的嘉娜。

  夏洛塔就像要代替翻脸不认人的苏联,透过战友会与许多战友,尤其是女兵通信,或是安排让大家畅谈回忆的场合,让大家互相取暖、舔拭伤口。

  许多女性都在追求这样的场所,嘉娜也因为遇见了同伴,伤口逐渐愈合。

  即使出门在外,夏洛塔也深受大家喜爱,不同于其他女性士兵,夏洛塔就连自己射击的敌兵人数、再不好听的传闻都能拿来当成笑谈的谈资。还当上主管,管理莫斯科首屈一指的面包工厂,当她站上肉酱面包的生产线,还刻意贴了一张写着「小心不要混入异物,尤其是德国制的肉」的纸。谢拉菲玛看得都傻眼了,员工却笑着接受了那张贴纸。

  寄到她们家的信有时出自于夏洛塔之手,有时出自于嘉娜之手,嘉娜的文笔一年比一年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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