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迎向决战的日子

了鼓舞苏联红军士兵的文章以外,还刊登了爱国诗人伊利亚‧爱伦堡的文章。

  目前正朝德国市街进攻的士兵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列宁格勒的母亲们将死亡的孩子放在雪橇上拖着走的模样。列宁格勒的战绩已见诸报端,但柏林尚未对列宁格勒承受的苦难付出代价。

  柏林迟早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吧。德国人戴着布琼尼帽对孕妇施暴的帐也一并算在柏林头上。还有那些把无辜的孩子推出来做为射击目标,自鸣得意地说「这是一种新的运动……」的德国人、在列宁格勒放火烧俄罗斯女性,丧心病狂地说「这个俄罗斯人好易燃啊,身体好像不是由骨肉,而是由稻草构成」的德国人、活埋年老的犹太人,只露出一颗头,在对方脸上写下「这座花坛好美丽」的德国人……柏林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罪该万死的柏林如今就在各位眼前。

  谁能阻止我们呢?莫德尔将军吗?奥德拉河吗?国民突击队?不,谁都不能阻止我们。你们就尽情地抱头鼠窜、担惊受怕、呼天抢地吧────上天惩罚德国人的时候到了。

  怎么看都是两面讨好的内容。

  苏联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谢拉菲玛心想。

  给外人看的文章就把纳粹和德国市民分开,扬言要保护后者;给自己人看的文章就利用「纳粹与德国是一体的」说法煽动士兵的仇恨心。

  她当然明白苏联两面三刀的理由。自己也是以仇恨心为动力,在战争中努力求生,摆脱灰心丧志的状态,投身战场。仇恨心是她与强大的敌人战斗时唯一的动力来源。仇恨心就如同让苏联红军化身为巨大的蒸气火车,一往无前地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燃料,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熄灭,而且灭火的方式稍有不慎,还可能导致士兵们失去斗志。

  问题在于士兵们要接受哪一套说词。

  「爱伦堡不是因为受到批评而失势了吗?」谢拉菲玛问道。

  苏联不可能对内外宣的失衡毫无所觉。

  苏联在国内进行防卫战争时,基本上是支持爱伦堡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杀光德国人的论点,可是当胜利在望,这套建立于将「德国人」与「敌兵」画上等号的论点就变得有点危险了。万一红军在进攻德国时对这番话照单全收,可能会为苏联种下战争结束后的祸根。

  另一方面,直到如今,或者该说是从现在起,又出现了需要他这套说词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纳粹德国本人。

  对于为了填补兵力枯竭的无底洞,大声疾呼「红军要来杀光德国人了,全国人民只能拿起武器应战!」让平民拿起枪枝,命名为「国民突击队」的戈培尔和希特勒而言,爱伦堡充满攻击性的煽动言论无疑为他们的主张增添了明确的说服力,所以德国不只引用他的作品,还以他的作品为本,杜撰出「喝干德国人的血」、「金发的女人是战利品」等虚构的政治宣传作品,大力宣扬红军对德国人的恶形恶状。爱伦堡挑起仇恨心的宣传,反被纳粹德国用来支撑人民与士兵的战斗意志。

  同年四月,真理报刊登了一篇以〈爱伦堡同志的论述太过单纯〉为题的批判论文。在真理报背后运筹帷幄的人也纷纷加入批评爱伦堡的阵容:「纳粹灭亡后,德国会留下。即使德军残杀俄罗斯市民、对女性施暴,我们也不会做出同样的事。」爱伦堡因此失势。

  然而,米哈伊尔却摇摇头说:

  「爱伦堡之所以受到重视,是因为他善于操弄能有效激发士兵斗志的言论。就算他失势了,他的言论还活着。士兵们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大家都是以爱国心与仇恨心为武器,赌上性命浴血奋战。失去战友,自己也险些丧命,终于能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时,眼前是敌国的女人。这才是奸淫掳掠的根源。」

  谢拉菲玛拼命忍住令人作呕的深恶痛绝,瞪了米哈伊尔一眼。

  「男人的性欲真的很麻烦呢。」

  「不,这不是性欲的问题。」

  谢拉菲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强暴女性居然不是性欲的问题?

  米哈伊尔避开她的视线,痛心疾首地回答:

  「恐惧也好,喜悦也罢,士兵是一种透过分享相同的经验,方能成为伙伴的人种……部队里强奸女人的时候,要是有人敢说这样触犯军纪,那个人肯定会受到排挤。长官不理他、部下也不听他的话。反过来说,一群人一起强奸女人反而会提高部队的同侪意识,借由共同的体验强化彼此间的连带关系。刚才的步兵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讲的话显然带了这方面的用意。」

  侵犯女人能强化彼此的连带关系。不只是作呕而已,她真的要吐了。

  正当她认为这是前所未见、听所未闻的谬论时,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领教过这个谬论────那群杀害伊万诺沃村的人、强暴女性的德国佬。

  「再说了,德国人也需要这种现象。」

  「需要这种现象?自己国家的女人被侵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能让人民产生被害者心理。在自己也可能受到危害的各种情况中,以女人被强暴的故事最容易理解。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正中他们的下怀。」

  谢拉菲玛予以驳斥:

  「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构成容忍对女人施暴的理由。」

  「遗憾的是,即使是看起来再怎么普世的价值,都不是当权者所能定义的,而是由当时形成某种『社会』的人基于不成文的默契建立起来的喔。战争不就是这样吗?明明战争才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

  「不管有什么原因,强奸犯就是恶魔。世上确实有绝对不能做的事。你口中的『社会』只是利用战争这种特殊的环境,曲解正确价值观的少数人吧。」

  「就像以杀死八十人为荣的你吗?」

  全身血液瞬间冻结。谢拉菲玛连回嘴都懒了,转身背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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