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张简单的床和桌椅,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来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冰寒蚀骨的紧张感、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冷硬气氛中,混杂着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舒适。让人既想逃跑,又想留在这里。她去过几次伊丽娜的房间,每次都感受到这样的气氛。
「别放在心上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柳德米拉明明就在视线范围内,可是直到她出声以前,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那孩子,叶莉泽夫塔太看得起我了。我看她颇有前途,就把她留在身边,可是她似乎想成为我的守护天使。」
双腿并拢的脚步声就响在耳边,听到这个声音,谢拉菲玛这才猛然回神,也赶紧立正站好。
伊丽娜以不卑不亢的音调问好:
「好久不见了,柳德米拉‧米哈伊洛芙娜少校同志。」
「彼此彼此。」柳德米拉‧米哈伊洛芙娜‧帕夫利琴科微笑说道:「既然你都说好久不见了,像以前那样叫我吧。」
伊丽娜噗哧一笑。
放松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羞涩,令谢拉菲玛饱受冲击。
伊丽娜放下敬礼的手,换个语气回答:
「我们的差距拉得太远了,柳达。」
无论是含羞带怯的她,还是以亲昵口吻说话的她,谢拉菲玛都是第一次看到。不知道为什么,震惊的同时也觉得胸口好像有一把火在烧。
英雄柳德米拉‧帕夫利琴科也同样以亲昵的语气回答。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喔,伊拉。你的英勇事迹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你从教官变成队长了?」
「还好啦……你现在的正职也是教官呢。」
「正确的说法是由我培训教官……不过身为指导者,我可比不上你。」
柳德米拉对上谢拉菲玛的双眼。
波澜不兴,无法窥见一丝情绪的眼神,却又能从中感受到不容人移开视线的强大力量。柳德米拉眨眨眼,盈满笑意。
「一看就知道了,这孩子是一流的苗子。你培养出了优秀的狙击手。」
得到英雄的认同,感觉身体一下子变轻了。
冷静!谢拉菲玛按住自己。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赢得赞美。
「柳德米拉‧米哈伊洛芙娜同志,我来找您是有问题想请教您。」
伊丽娜不由得苦笑。
「如你所见,一想到什么就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是这孩子的坏毛病。以前还曾经直捣朱可夫阁下的房间。」
「这也太危险了。」
柳德米拉笑着调侃,但是看到伊丽娜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什么,笑容从脸上消失。
「原来不是开玩笑吗?」
才不是。伊丽娜以眼神回答。
这是第二次与英雄见面了。当时光靠一股蛮劲就迎难而上,结果输得极惨。现在不一样了。要从狙击手的角度冷静地瞄准猎物,一击毙命,凯旋而归。自己是为了达成目的才来到这里。
算准柳德米拉露出傻眼的表情,出现可乘之机的瞬间,谢拉菲玛切入正题。
「战后的狙击兵不是要找到所爱的人,就是找到活下去的价值,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打算给柳德米拉做好准备的空档。
柳德米拉的视线落在地板上。
再扬起脸的时候,她看着伊丽娜。
「伊拉,你的右手怎么了?」
她是要无视自己的问题吗?谢拉菲玛一时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看来似乎打算继续说下去。
老友伊丽娜摘下手套,掌心朝上。
右手的食指整根不见了,中指也只剩下一截,看起来怵目惊心。
这还是第一次仔细观察伊丽娜没戴手套的右手。
与她四目相交,谢拉菲玛惊觉自己利用她们聊天的机会看得入神,连忙移开视线。
「运气太不好了。」柳德米拉说道。
「还好啦,彼此彼此。」伊丽娜回答。
谢拉菲玛还以为照这样一路听下来,她们会聊起彼此在塞瓦斯托波尔受伤的遭遇,但显然不是这样。她们并非活在可以把受伤、失去手指的意外归咎于运气不好这么单纯的世界。
谢拉菲玛发现她们有一个共通点。
她们都活着从狙击兵的立场退休了。
她们的对话是建立在用运气不好来形容自己活着从互相射击的杀戮战场上引退的前提下。
感觉一把冷汗正顺着背脊往下淌时,柳德米拉微笑说道:
「说穿了,这就是狙击兵的生存之道。」
谢拉菲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嘴:
「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放了一个假饵。自己差点就被带跑了。这段问答的言下之意与自己想知道的并不是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