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中略)我有话想对大家说。(中略)或许我说什么大家都听不进去,但至少别再说丧气话了。这场战争一定要赢。绝不能失去勇气。万一对方获胜,万一敌人在这里比照办理我们在占领地做过的事,哪怕只比照办理冰山的一角,德国人都将在数周内死得一个不剩。
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五日写于柏林从安哈尔特车站发车的地下铁车厢内。别着两个铁十字勋章与金质德国十字勋章的士兵(引用者注)
(引用自安东尼‧毕佛Antony Beevor着《The Fall of Berlin 一九四五》川上洸译《柏林沦陷:一九四五年》)
一九四五年四月
在波兰东部又一个遭到苏联军队占领的城市────比亚维斯托克接受采访的谢拉菲玛认为今天的记者优秀归优秀,可惜都问不到重点。
「谢拉菲玛‧马尔科夫娜‧阿尔斯卡亚同志,你最早接触手枪是几岁的时候?」
「我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射击了。那一年的农作物严重受到野生动物的破坏,家母决定教我。」
「果然很优秀。你从小就喜欢射击吗?」
「起初其实很害怕,可是居然给我射中了。喜欢射击是在那之后。射中目标的感觉实在太愉悦了,所以在家和去学校都在讨论枪,还被身边的朋友取笑。」
「原来如此。没想到你那么小就有当狙击手的天分。」
脸蛋细长、戴着眼镜的记者边问问题边做笔记。
刊登在报纸上的内容通常都不是谢拉菲玛的想法,而是新闻记者听完她说的话,再根据自己的想法组织而成的东西。
记者通常都会基于报导的性质,有意无意对受访者说过的话进行翻译。今天的访问要刊登在给少年先锋队看的官方报纸上,所以追求的是能让少年少女感到雀跃的英雄故事。
记者行云流水地记下她说的话。
在他笔下的世界里,自己大概是无敌的战士。肯定没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变成肉块,也没得意忘形地挨护士揍。在美化一切的前提下,就连为了逃避现实而边唱歌边狙击的行为,也会被记者升华为爱国者的美谈。
「在史达林格勒取得胜利后,你还参与过哪些战斗?」
「我只是遵照最高司令部预备军的指示展开行动。」
忠心。自己没说过的话出现在记者的记录里。
「在那之后令你印象最深刻的战役是?」
「那还是库斯克会战吧。」
记者的双眼熠熠生辉。红军大获全胜的象征。更重要的是,这或许是他眼中最能引起读者好奇心的话题。
「这样啊。第三十九独立亲卫小队也参加了库斯克会战啊!」
在乌克兰南部的第三次哈尔科夫战役落败的红军,同一时间占领了位于其正北方两百公里处的俄罗斯西南方要冲库斯克,导致战线上出现了对德军而言无论如何都想攻克的突出地带。虽然德国的战力已经耗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步,但一九四三年的战况仍迫使德军不得不前往库斯克。
率领义大利在北非吃了毁灭性败仗的墨索里尼早已自顾不暇,罗马尼亚、匈牙利等轴心国亦不再相信德国能赢得胜利。就连德国国内也发生了女大学生和她的同伴们因为发传单诉求战争早日结束而被送上断头台的憾事。希特勒开始迫切地想打一场成功的胜仗。参谋总长克鲁格和库尔特‧蔡茨勒等国防军的将领们向因为在史达林格勒惨败而威严扫地、好不容易在哈尔科夫讨回一点面子的曼斯坦进言,为了回应总统的期待,应该交出更漂亮的成绩单,因此一马当先地拟订先下手为强的作战计画。
也就是所谓的「卫城作战」。投入虎式及豹式等新型战车迎战突出于俄罗斯大地的苏联军队,从南北两地夹击,切除突出的部分,以包围的方式歼灭敌人,只要作战成功,就能使人相信德国一定会胜利。而且因为缩小战线,还能催生出预备兵力,抵御苏联往后的攻势。若能强迫俘虏劳动,再加上掠夺而来的物资,皆有助于扭转战局。可以说是非常不要脸的作战策略。
确实是很有企图心的计画,但是论到实现的可能性,则又另当别论了。明明应该在三月开始的作战计画,却因为补给方式的规划落后及新型战车的整备不足,导致一延再延。这段期间,苏联凭着世界首屈一指的谍报能力,再加上西方各国提供的情报,几乎已经透过间谍行动掌握卫城作战的全貌。
当地的红军建立起一层又一层固若金汤的防御阵地,并且埋下大量的反战车地雷。还配备SU─152反战车自走炮等新型战车。然后在一九四三年七月五日,两军在以库斯克为中心的突出地带爆发正面冲突。
记者打蛇随棍上地接着问:
「你对库斯克会战有什么感想?听说在普洛霍罗夫卡展开了坦克大战,经由一番激烈的缠斗,我军大获全胜!」
「这我不清楚。但我听说普洛霍罗夫卡当时其实输给敌人的局部战术。」
记者停下做纪录的手。这句话没有见诸于报端。
事实是虽然从记者口中听闻红军打赢坦克大战,但当时在前线从未听过这件事。反而对T─34被新型的虎式战车打得落花流水,来自南部的攻击让红军陷入绝望深渊这种负面的传言时有耳闻。
赢是赢了,但也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这是红军士兵当时最真实的感想,但他们的记忆随即遭到窜改。加以改写的不只是记者,也不只是看到报导的读者,就连实际在前线战斗的士兵,提到此事时,也不知不觉地偷换了自己的记忆。
如今在报纸上以最大的音量高谈阔论着「苏联大获全胜」的人,就是实际在普洛霍罗夫卡指挥了败仗的将军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