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钟后、五分钟后,我该想什么、去哪里、做什么?我想不出任何方案。泪水仍旧从我的双眼兀自流出来。在泪水停止之前,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持续浸泡在冷水里的双脚已经失去知觉。
* * *
城门的大门板上,仔细看到处都沾有蚯蚓的残渣。门板表面有好几道宛如被碾碎的米粒般细长的痕迹,依旧微微散发着红黑色光芒。蚯蚓是从这里出来、又回到这里面的。
我心想,必须把门关起来才行。
我用双手推沉重的木制门板。一开始门板一动也不动,但不久之后就发出摩擦的声音,缓缓地开始移动。然而只要稍微放松力量,门板就会像碰到岩壁一样,完全无法推动。要移动门板,只能全力去推。我把双肘压在门板上,把头压低,卯足力气用整个身体持续推门。我满身大汗,踩在地面的脚底渗出鲜血。我一边推门,一边无意识地看着脚边透明的水被我的血液染成褐色。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总算关闭两边的门板。我的手脚都在发麻,身体彷佛被绞干般疲惫不堪。只要稍一分神,似乎就会倒进水中。
我深呼吸好几次,稳住双脚,握紧挂在脖子上的关门师钥匙。接着我闭上眼睛,想像这座废墟过去的情景。
──没过多久,手中的钥匙像是在呼吸般产生热度,我开始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低语声。然而有男有女的这些声音的记忆太过久远,就像吹过建筑之间的微弱风声。即便如此,从钥匙射出的光线仍旧在门板表面描绘出淡色摇曳的锁孔。这个锁孔的形状宛若圆形排列的三叶葵。我把关门师的钥匙插入锁孔里,心中再度发誓:我一定会去救你。
「谨此奉还。」
我边说边转动钥匙,手中感受到某样东西确实关闭的触感。
我凭着风的流动,走向与进来时的通道不同的方向。风的流动虽然微弱,但却很稳定,通往和缓的上坡。潮湿的地面很快就变成干燥的岩石。我所在的地下洞穴明显是由人类挖出来的人工洞窟。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有用某种工具打凿过的好几道直线痕迹;地面和墙上,到处可以看到墨水书写的看似文字的东西快要消失的痕迹。从天花板附近的细缝透入淡淡的光线,像月光般朦胧地照亮四周。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是早上还是中午。被冰水麻痹的双脚此刻有如燃烧般阵阵疼痛,千果送我的白袜子已经变成血迹干掉的红黑色。
走着走着,我发现周围的墙壁慢慢地出现变化。有凿痕的岩壁开始掺入以砖块固定的墙壁,接着出现水泥人工坡面。脚步声的声响也产生变化,生锈的铁栏杆出现,并且延续到水泥阶梯。
我爬上细窄的隧道中的阶梯。阶梯直线延伸好一阵子,有时会遇到宽敞的平台,但立刻又直线延伸。隧道天花板上贴附着纠缠在一起的细管。我有时会坐在平台的地方休息,茫然眺望天花板上像是乱七八糟花纹的细管,等到脚的疼痛减缓,又开始继续走路。我无法思考,我不想思考。我只是毫无杂念地继续爬阶梯。不久之后,冰冷的风中开始掺杂着某种异质的臭味。这是我常闻到、很熟悉的气味,可是我却迟迟想不起来是什么。当我总算想到这是汽车排气的味道,就看到上方出现小小的门。
我转动圆形的铁制把手,打开小小的铁门,眼前出现的是往来的汽车。我从墙壁探出上半身,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在昏暗的橘色灯光照射下,我看出这里是汽车用的隧道内。旁边的墙上装有绿色方向指示灯、以及写着SOS的紧急用电话。在大约两百公尺前方,隧道出口绽放白色光芒。我把手贴在墙上,快步走在应该是检查人员用的狭窄走道上。每当有汽车驶过,驾驶就会以惊讶的表情看我。看到在明明应该没人的隧道中行走的我,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诧异地眯起眼睛,有人投以责难的视线,也有人立刻拿起手机拍照。当我接近出口的亮光,习惯黑暗的双眼就开始感到刺痛,但我毫不在乎,加快行走的速度。双脚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隧道出口连接工作人员用的灰色铁梯。我奔上铁梯,当脚底从铁板踏上草地时,朝阳射入我的眼中,让我眼中泛起泪水。我眺望眼前的景象,看到在铁栅栏前方,远处的地平线上矗立着无数四方形的高楼大厦,朝阳似乎刚从这些大楼的缝隙升起。
「这里是……」
我边凝视边喃喃自语。
底下是积了深绿色水的巨大壕沟。壕沟的堤防是城墙般巨大的石墙,上方有一片茂密的广大森林。有几座白墙黑瓦、低矮城堡状的建筑,分散地埋没在绿色森林里。在迎接朝阳的现代化建筑环绕当中,只有这里是彷佛被时间遗忘的古老森林。即使是没有来过东京的我,也知道这个地点。
「皇居──」
我终于理解先前自己是在什么场所的地底。
棕耳鹎的尖锐叫声划破清晨的空气。我抬起头,看到今天的天空也毫无意义地像傻瓜一样地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