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后也一样。有次邀她去有点高级的咖啡厅时,贵子事先透过网路做了详细调查,到现场后再装出自己是常客的样子。她却信以为真,用发亮的双眼看着贵子说:「真……真时髦呢!」
只要有她在,贵子就会觉得虚构的自己彷佛成真。
等她出了社会,大概过了五个月后,有一天她打电话来,说好久不见了想见见面。贵子以现在很忙为由拒绝,结果两人只在电话里聊了一下。
『你目前工作怎样?』她问贵子,还说:『我最近不太顺利,想说跟小贵讲讲话,应该就能提起精神了。』
她这句「不太顺利」,让贵子听完后松了一口气。想到不只自己有这种感觉,就彷佛吃了颗定心丸。成为社会人后,她不时感到痛苦想吐,原本以为能轻松完成的工作,现在却成为庞大的负担。
然而,贵子还是照样装腔作势。不该这么做的。
「我做得很顺呢。」她把自己表现出色的妄想,当成了事实说出口。这是充满谎言的自我吹嘘。『这样啊,你好厉害喔,我也得加油才行……』从这句回答中,听得出她是由衷地相信并佩服贵子。
「那就下次再连络吧。」贵子说完就挂断电话。只可惜已经没有下次了。
过了一星期后,贵子接到住在好友家附近的朋友电话,说好友自杀了。这个场景就是贵子成为冥土土产的记忆。
『我或许不该说这个,可是……』那个朋友以此为开头,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似乎以为只要先念了这句咒语,就能帮接下来的行为开脱。那些事都是这个朋友从当事人的母亲那里听来的。那位母亲可能因女儿的死封闭自己的心,在讲述经过时异常冷静。
贵子的好友一直很烦恼。她是出了社会后,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笨拙。她做事本来就不得要领,又时常犯下令人难以置信的错。她还说过自己总是给大家添麻烦,觉得很痛苦。
在撕破的笔记本页面上,她用潦草的字迹留下遗书。内容如此写道:
──抱歉,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那个朋友用愉悦的语气讲个没完,听在贵子耳里却显得遥远。贵子感到呼吸困难。
为什么没有察觉?她在死前打电话给贵子,不就是希望找到跟她立场相同的人吗?不就是想要能分担痛苦的伙伴吗?就像贵子当时听到她那么说,也曾感到安心一样。
如果能说出内心话就好了;如果说「我也很辛苦」就好了,如果能体会她的心情就好了。就算只当听众也罢,这样她就不会死了吧。对适应工作的人抱怨太丢脸了,所以她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自杀者团体咨商的成员当中,有个叫水谷的人。如果以水谷的风格来表现,贵子的虚荣心就是贵子好友的老鼠,最后一根稻草,通往死亡的扳机。水谷曾说老鼠不是他自杀唯一的理由,但反过来说,只要没有老鼠,水谷就能活下去了。
即使不是故意的──贵子还是杀了人,杀了最好的朋友。
贵子选择逃避这件事,因为除此外别无他法。她靠着虚荣心一路活到现在,追求的都是自我膨胀后的虚像。这份不自量力的庞大自尊心,一直不让贵子面对自己的无力,也不容许她为此伤感。
贵子会这么一头栽进工作,真正的原因就是好友自杀。她借由埋首于工作中,让自己没空去深思那件事。
至于公司后辈的那句「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啊」,道理也一样,贵子之所以讨厌,其实是出于同性相斥。一想到自己用「我没这个意思」当借口减轻罪恶感,企图把好友的自杀抛在脑后,贵子就觉得自己很卑鄙,很讨厌。
既然现在全想起来,就代表该渡河了。贵子不是想赎罪。她觉得自己在赎罪前,就会先被罪恶感给压垮了。
贵子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想起自己的脑内住了怪物。「她会死都要怪你。」「你逼死了她,怎么还有脸活下去?」「不对,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她的朋友吗?你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才利用她单纯的个性吧?」怪物不停对贵子这么说着。
顶着一颗有怪物栖息的脑袋,要怎么度过永恒的时光?
所以要快点,我得──渡河才行。
三濑川跟贵子都没坐上椅子。
贵子只是大致交代朋友是因她而死,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一五一十说出来,连对自己充满虚荣的一生,也是轻轻带过。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这么爱面子。贵子想到这里,对自己彻底感到厌恶。
「原来是这样啊。」三濑川的语气很平静。他用两只手指抵在唇上,不停轻敲,有好一会儿不发一语,看似在思考事情。
「那么,贵子小姐,我送你去河边吧。反正薪水给你了,六文钱也备妥了,我们就去船夫那里吧。」
贵子本来还担心三濑川会发表什么意见,没想到三濑川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贵子低着头,不停地走着,脚步从没停过。她眼前只看得到三濑川牵着她的手,以及铺满白石的河滩。当他们走出城镇,往三途川前进时,果然遇上了乳白色的大雾。白色的地面,白色的风景,就跟之前一样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
「贵子小姐,你看。」
雾忽然散了。贵子抬起头。
等她回过神来,嘴巴已经张得老大,连眼睛都忘了眨。在流过她面前的三途川上,聚集许多小小的圆形光点,忽左忽右摇来晃去,光芒灿烂到令人怀疑这里不是三途川。
「这里的地狱萤爆发性地大量繁殖,是三途川的隐藏景点喔。」
「……你把我带到哪里来了……」
贵子没看到船夫,也没看到渡口,不过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这里不是渡河的地方,因为河道的样子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