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好奇要是我这么做,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青年摸了摸男人的头,动作就像在摸狗一样。
「她对你而言是必要的吧?是她压抑了你,限制了你。多亏有她在,你才不用正视自己的恐惧和懦弱,只要有她在,你就能留在原地。万一她不在了,你就必须往前迈进……面对自己了。」
男人已经听不太到青年的话了。他的听觉正逐渐死去。
「你希望维持现状,不想解决烦恼,不想斩断依恋,不想了结憎恨,不想处理问题,不想重新振作,因为要是这么做了,你本身和环境都势必会改变。因为改变很麻烦,所以就算最后会逐渐腐败,你也想维持在停滞状态。你不想要超越障碍后会留下的空白未来,毕竟没有比未知更恐怖的事。比起不稳定的幸福,你还是偏好稳定的不幸,对吧?比起崭新的希望,还是熟悉的绝望比较好,对吧?」
青年轻叹一声,出神地眯起眼睛,表情看不出是同情还是慈爱。
「不过,唉,我说你啊,这样你哪里都不能去喔,应该很痛苦吧。」
男人已经死了。青年把手从男人头上缓缓移开。
「……医、医生,你是心理咨商的医生没错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少女──树林,用嘶哑的声音朝青年的背后问道。
「就一个分配到众合地狱的罪人而言,他的情形是特殊了点。虽然他的确执着于妻子以外的女性,也就是你,不过判官应该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一点才对。做出判决的人大概是五官王吧,那家伙就是太老实了。」
青年──三濑川转身面向树林,耸了耸肩,举起双手。那双手鲜红一片,比他身上的和服还红。
「这应该可以发回更审吧,到时就能把这罪人送到更适合他的地方。这样你最讨厌的人就会从你面前消失了。」
「……消失……?」
树林踩着踉跄的脚步,朝失去意识的男人伸出手。不过,刀叶树之女注定无法碰触到罪人。眼看快碰到时,树林的身体就瞬间移动到树下。那里是罪人本来坐的地方。树林朝树顶仰望,注视自己刚才身处的位置。
树林跟罪人一分开,刀叶树就不再把叶子变成刀刃,恢复原状,变回普通的树。罪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全身发出朦胧微光,机能停止运作的身体开始重生。
罪人恢复意识,看到树林在下面,露出安心的微笑,接着避开树林的视线,坐下来缩起身体,神情跟刚才死命爬树时简直判若两人。他用手捂住耳朵,脸朝下,彷佛在说他已经完全不想思考了。
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后,男人恢复平时的样子,跟上来之前没什么两样。
树林像要阻止自己呕吐般,把嘴巴捂住。
「你怎么了?知道他想杀你,所以被吓到了?」
三濑川不知何时已站在树林身旁,带着笑容问道。
「……不是的。唉……我、我跟他一样。」
「什么一样?」
「我一直在想……要是没有那男人就好了。可是,我现在……却、却觉得害怕。万一那男人不在了,我的工作还是不顺利的话,那该怎么办。我以前都把罪人很奇怪当成借口。可是,如果换工作后,还是做不好呢?这样一来,就代表是我无能了。我不想……被别人这么看待……」
如果吐出来会比较轻松,那把话说出来也会变轻松吗?树林并不这么想。从自己的言语中,散发出一股傲慢的臭味,反而让她觉得更恶心。
「我明明是觉得工作很痛苦,才去接受心理咨商,但我的内心深处,其实害怕真的能找出解决的方法。所以当那位女医生叫我辞职时,我才会那么生气……」树林发出一声叹息,摇摇头。「都一样的,我跟他一样,跟我最讨厌的罪人一样,口中抱怨自己无法前进,可是当我把责任都推给别人,可以停在原地时,却又感到安心……」
树林捏住她颤抖的喉咙。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讨厌懦弱的自己,觉得停滞不前很痛苦。毕竟怠惰也会让人感到十分疲倦……会忍不住想说『别开玩笑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听到三濑川马上否认,树林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停滞不前是很痛苦,不过那或许是因为你有想尝试的事,想去的地方,想做的工作,想见的人,想看的书,想得到的好东西,想成为的人。你想开始有所行动,所以才会痛苦。」
「想要行动,所以痛苦……?我想要行动……?」
「再说,我本来就不觉得你跟那个罪人一样。」
「……为什么?」
「你不是来我的心理咨商室求诊吗?会向其他人求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敢说出『请帮帮我』是很厉害的。他说不出口,你却说出来了。就算那不是你真正的烦恼,你还是采取了行动,跟这个罪人不一样。」
「我真的不一样吗……?」
树林开始思考。她个性悲观,没有责任感,又很怠惰。她一直把自己想成这种人,是因为这么做比较轻松吗?只要把自己当成弱者,就不必振作起来吗?
为了留在原地,就要一直用不同的方法重复相同的行为吗?真令人不寒而栗。别开玩笑了,她要相信自己拥有面对困难的力量,哪怕相信这件事会让她感到无力。
「……我真的能有所行动吗?」
三濑川笑容满面地点头。
「只要你想这么做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