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8月10日

电影开始了。

  春与秋的奏鸣曲

  长长的丧葬布幔。

  从远处围过来,又延伸开去。挂在石阶两侧,形成一条特殊的道路,吸引人们走向深处。布幔对面是浓绿的乔木,它们肆意生长着,很是茂盛。枝叶间停着油蝉,奏出低低的和声。雨后初晴,石阶尚显得有些湿润,低洼处还积有少许清水,闪耀着微光。那些七彩的光束似乎发出了声音,与乔木枝叶以及大气中的水蒸气遥相呼应。

  顺着倾斜的石阶走进去,不久,就看到深山中有一座木屋。屋门显示此户人家在村中地位较高,虽然是平房,但是房间横向排开,有许多间。黑白相间的丧葬布幔也像这房间的一部分似的,延伸出去。

  正屋大门上挂着菱形的家徽,格状门后竹帘被翻过来,高高挂起。“忌中”两个毛笔字显得格外刺眼。

  屋内设着灵堂。原本是两间房,取掉隔扇和拉门后变成了一间。身着丧服前来吊唁的人们,在淡淡的诵经声中,围着玛瑙色香炉缓步徐行。大家呈现出各种神情。有人故作镇定默默烧香;有人用手帕擦着眼睛;有人拼命忍着不哭出声。香在燃烧后产生沉闷的烟雾,笼罩了整个灵堂,散发出独特的气味,不断沉淀。神龛有五层,上面盖着白色丝绸,依次放着牌位、灯笼、烛台、菊花等物,中间安放着死者遗像。放大的黑白照片上系着黑色缎带。死者还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照片中的他嘴唇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十分灿烂,也许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死者父母在祭坛前并排坐着。母亲悲痛万分,弯着腰,用丝巾掩着脸,一直在低声呜咽。伴随着压抑的哭声,肩膀、后背以及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这般哀哭传到后排,更使得人们对他的英年早逝产生无限同情与痛惜。前来吊唁的人们脚步沉重而缓慢,佛珠碰撞发出轻微响声,让人想起冥河河滩堆石头的情景。昏暗烛光照着的这位,虽说不至于年幼到堆石头的地步,但一生也未免太过短暂。父亲脸上呈现着肃穆的表情,黑眼圈很深。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大腿,强忍着心头的剧痛,指尖似乎不能再承受更大的压力向外翘起。

  母亲旁边是一位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有一双黄色发亮的眼眸,很是不安,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端端正正地坐着。她满脸迷惑,偶尔望望四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哪天才能明白今日此情此景的意义呢?

  烈日当头,远处的油蝉唧唧叫个不停。时值盛夏,本应该酷暑难耐,但这里却不合时宜地吹着冰冷而猛烈的北风。风车纷纷转动,死者能否感知到呢。即便能感知,恐怕还是无法给他带去任何安慰吧。

  丧礼结束后,裹着白布的尸体周围摆满鲜花,有百合、菊花、野黄花和桔梗花。很美,但是平添几分哀愁和寂寥。自古以来,它们就是这样一种花啊。几位亲朋过来作最后的道别,花朵被碰掉一些。华丽的告别之后,开始盖棺。咚、咚、咚,是锤子敲击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每敲一下,父母的脸都痛苦得变了形。母亲的呜咽强忍不住,实在太过悲痛,整张脸都扭曲了。身穿丧服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石阶已经干了。送葬的队伍前面是灯笼,大家肃穆、庄重、整齐有序地往前走着,只听见草鞋、木屐和皮鞋的声音。这突然的响动,打破了世外桃源般的森林的寂静。区分内外场的丧葬布幔,就像莫比乌斯圈一样扭合在一起,纵横交错。

  放大的黑白遗像被高高举起,笔直地朝着前方。只见他朱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就像在讴歌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因为是比父母先去世,双亲不得加入送葬的队伍。母亲倚靠在父亲的肩头,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刚才提到的小女孩依旧是一脸不安的神情,双手抱着牌位,身体稍微前倾,走在灵柩前面。

  通向坟墓的路上,任何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走着。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脸都变成了面具。

  偏偏花篮中的花朵跟此情此景很不相符,仍旧鲜艳夺目,随风轻轻颤动。

  接下来,屏幕变暗……

  春与秋的奏鸣曲

  白色纤细的笔画,写出了电影的名字。

  乌有的心似乎在倾诉着些什么。应急灯亮了起来……此情此景,他好像在哪里经历过,依稀残存着模糊的记忆。他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大脑内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几近断裂。眼睛被画面牢牢吸引住,无法转移视线。乌有头上和脖子上汗流不止。房间里应该开着空调,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非常湿热。

  因为是二十年前的电影,演员的技巧和电影拍摄技术并不理想。若说技术,现在的电视剧也比它强得多。乌有之所以对这部电影如此关注,肯定有吸引他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在吸引他呢?乌有想不起来了。不,其实他想起来了,只是他的内心深处在努力克制着,不让它浮现出来,就像间歇性失忆患者一般。

  “这是二十年前的电影,就算是有所雷同,也不过是巧合罢了。”乌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说不出话来。一切话语都消失在干燥的喉咙之中。房间里面只听到蛇在地上爬行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这部电影,把乌有带回到遥远的过去。

  乌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了理性。电影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还在继续播放,根本没有中断。

  一位少年,在父母的带领下来参加葬礼(名字好像是努鲁)。他学习非常用功,拟填报的志愿是东京大学理科第三类,即医学系。不,“用功”这个词根本就不足以说明他刻苦的程度。他每天像着了魔似的学习,废寝忘食。放学后也不跟同学们玩耍,当时没有补习班,每天下午四点放学之后,他就马上回家复习和预习。七点准时从房间里出来吃晚饭、洗澡,然后再学习到凌晨两点。两只耳朵完全听不到窗外青蛙、鸣蝉、麻雀、蟋蟀等的叫声。这种机械化的生活,他每天都心甘情愿地重复着,连父母都觉得不安,劝他不必太过用功。课间或者其他休息时间,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与同学们交流,就像一台学习机器,完全与世隔绝,一心看书。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中学及高中都考上了名校。

  奇怪的是,努鲁经常做同一个噩梦。梦的时间不长,与交通事故有关。

  步行街外的十字路口,行人不多,突然蹿出一只黑猫。小学五年级的努鲁正要抢红灯过马路,一辆大卡车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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