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情景。可能是雨天变成雪天,地上都是小颗粒的冰雹。雪已经停了,天上满是灰色的云,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地表开始有暖意。乌有花了很长时间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发疯,勉强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冷静下来后扫视一眼中庭,这才注意到露台上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第五根柱子一样。再仔细看看,发现一排脚印从客厅通往露台。
“村泽先生。”
乌有走了过去,朝露台方向打招呼。村泽低着头,睡衣外面披了件大衣,好像忘记了寒冷。乌有从厨房走出来整理思绪的那几分钟里,他一直站在那儿,不,也许已经持续了更长时间。他好像在注视着大理石上的花纹,死死盯着大理石柱的下端,自己也像变成了其中的一根石柱。
“村泽先生。”
听到第二声,村泽终于注意到有人在喊自己。他无力地抬起右手,像瘦弱干枯的老人一般虚弱。
“下雪了啊。”
乌有走向露台。积雪比想象中的要厚,大概五厘米左右,已经看不到原本铺着的白色沙石。海风呼啸而来,更觉得寒冷,海鸟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也无比惊慌,大声叫不停。海鸟是候鸟吗?若是的话,南飞的准备一定还没做好,乌有突然担心起海鸟来。
“现在是夏天呢。”
村泽一言不发,像是被露台表面吸引了一般,牢牢盯着,与昨天晚上看那幅被破坏的画时神情一致。
乌有爬上露台的台阶,往村泽盯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舞台上有屋顶,露台的中间没有积雪,只有海风吹来的一点残雪,粗糙的大理石纹理显露在外面。灰色的石块没有被雪掩盖,却被鲜血染红了。血量并不多,可白灰色的大理石被血染红的那部分在洁白的雪中显得分外醒目,就像昨晚梦中的情景。乌有觉得很美。
圆台中间,也就是村泽的脚边,仰面躺着一样东西,一具没有头颅的死尸。
“真不敢相信。”他低声说道。
看到这般情景,视线当然无法移开,村泽呆立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现在乌有也是一样。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具死尸,就跟不理解为什么夏天会下雪一样。
可能是因为没有头颅的缘故,眼前躺着的尸体,给人感觉不像是人类,而是某种动物。实在难以想象地上身着白色衬衫的人昨天还在呼吸,与乌有等人谈话;旁边放着的那两只手昨天还在动,准确地抓起一些东西。如果说人是由肉体与精神组成,那精神到底去了哪里?
为什么不见了头颅?
乌有感到一阵反胃。
他再次体会到,自己看到尸体的时候总是这样。乌有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上次看到的也不是全尸,死者被重型卡车撞飞成了一摊肉泥。那时他才十一岁,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幕,不曾忘却。步行街的十字路口,行人不多。乌有正要闯红灯过马路时,卡车前方的玻璃反射过来耀眼的光,引起一阵眩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汽车尖利的喇叭声与刹车声,接下来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最后是一声惨叫。
回过神来,眼前是轮胎留下的痕迹,一群大人脸色苍白围成一圈。一个身着白色夹克的人被撞飞到几米开外,躺在血泊之中,勉强还能看得出人形。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大哭了起来。不是因为被推开的身体受了重伤,也不是害怕死者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模样,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更加悲伤的事情。
那时候还不懂事,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怖。
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参加为救乌有而身亡的大学生葬礼的时候。死者是东京大学医学系三年级的学生,二十一岁,校登山队成员,性格非常阳光,前途一片光明。他的家境富裕,在当地很有名望。丧礼庄严而肃穆。
丧礼上有位七岁的小女孩,抱着死者的遗像,可能是他妹妹。乌有看到她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是自己结束了这位有为青年的一生。小女孩的瞳孔呈黄色,瞪着乌有,像是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身体内那位青年的幻影。她的目光太过清澈,也非常恐怖,让人无处可逃。
人都是肮脏的,生来都背负着原罪,乌有的第二原罪是在十一岁那年夏天犯下的。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觉得分外厌恶。
乌有像被那位青年附身了一样,忠实地书写着他的人生轨迹。初中毕业后选择了注重升学率的高中,连朋友也交得很少,像个学习机器,从早到晚趴在书桌前学习。当时面向中小学生的培训班还不是很盛行,他放学后也不和朋友们玩,到了四点就回家闭门复习当天学习的内容和预习第二天的功课。七点钟走出自己的房间吃晚饭,洗澡,再学习到凌晨两点。早上六点起床,就像电视机里才有的爱学习好少年。他的少年时期,只留下了枯燥无味的学习回忆。这也许与那位青年真正的人生并不相同,不,是肯定不同。可乌有能做的只有这些,周围的人都夸奖他爱学习,自己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并不是自己的梦想,而是难以摆脱的宿命。如果有为青年拼死一救的生命反而不如救人者那么优秀,那么被卡车撞死的青年的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得?稍微想想,觉得实在太过恐怖。当今社会崇尚高学历,那些总是太过于在意周围人看法的人肯定觉得,这是个愚蠢的举动。乌有作为当事人,觉得这是天命。乌有生活的社会是最重视学历的,如果获救的他不能比那位青年取得更大的成就,那简直没有必要再活下去。
讽刺的是,乌有并不是那位青年,他成不了那么优秀的人。他落榜了,被大学拒之门外。同学们都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学,只有他一人,落寞地望着三月冰冷的天空。他们都对乌有落榜一事表示惊讶与同情,但是那些胜利者的关心根本不能使他得到任何安慰。
整整一个月,乌有神经衰弱,敏感多疑,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说自己的闲话,笑着说“那位青年死得真不值啊”。五月份,乌有为了逃离周围的目光,去了京都的一所补习学校。乌有决心这次一定要考上,那时候的他对人生还抱有些许期望,学习态度比以往的几年更加认真。大城市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诱惑,他都一一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