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许多挫折,早就参透了这个道理。二十多年来,“年迈的老狮”(这是乌有擅自给和音岛的主人取的名字)与两个仆人一起生活在这孤岛上,一步也没踏出去过。虽然如此,仅凭头衔,乌有就甘拜下风。
说到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中负责这次采访。即便是敏锐如总编的人,应该也无法察觉乌有内心有自比秃鹰的想法,他可能只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大概能完成本次任务,就算察觉到了其内心复杂的欲望和自卑,也跟工作没有任何关系。话虽如此,总编放着六名记者不用,竟然破格指定尚非正式员工的乌有,总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上个月自己负责的“小京都特辑”受到了好评?乌有不知道其中缘由就受到了意外的优待——只要跟那群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人相处愉快,执行本次任务就跟度假差不多。
二十年前,六位年轻人对一位名叫“真宫和音”的女演员痴迷不已,他们在和音岛上离奇地共同生活了一年。此后,每个人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时隔二十年,他们选在和音岛再度聚会。乌有此次前来,就是来采访他们的。
当确定采访者为乌有时,资深记者们脸上都露出遗憾与不悦的神色。这家杂志社虽说是月刊,规模也不大,但是日程非常紧。从大家的反应上能看出,他们都想以工作为由离开家人一段时间,稍微放松一下。乌有并不想因为一次采访惹得同事不满甚至嫉妒。那一刻,他便宜占尽。乌有一直相信,上天安排的幸运与不幸是对等的,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只剩下不幸。他之所以没有推辞,来到这里备受颠簸,并非对自身以及生活产生了疲惫和厌倦,或者越是疲惫越要来这儿,又或者跟周围无形的压力作斗争等缘故,而是因为一位少女。她扎着红色丝带,正爬上楼梯朝这里走来。
“乌有,你一个人干吗呢?”
为了不让新买的帽子被风吹走,她用一只手按着它,大方格棉布裙随风抖动着。
她又问了一句:“我说,你在干吗呢?”
她叫桐璃,今年高三,但跟大部分高中女生大不相同,她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属于问题少女。据说,她初中时,因为容貌出众,被邀请加入模特队,而且是其中最美的女生。只可惜,她去学校上课的次数远远低于教育部的规定。其实她并非那种待在家中拒绝上学的孩子,而是每天悠然自得地游荡在街道和沿河的路上。她有一句口头禅,“学校就是动物园”,也不知是受谁的影响。
“……没干什么。”
“看到什么了吗,乌有?”
说罢她极力探身出去,圆圆的大眼睛凝视着泛起白沫的水面。她的虹膜很薄,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
“小心别掉下去。”
乌有仰望着天空。湛蓝,清澈,让人会心微笑。空中仅有些像龙鳞的细小云彩聚在一起,似乎即便不是视力极佳的爱斯基摩人也能看到电离层。这种景象,肯定会让人想起梦想或希望之类积极的词句。乌有想看看日落之时东边水平线的样子。西边的日落尚可以想象,另一侧的夕阳与蓝天、夜晚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想什么呢?肯定是些无聊事情!”
“嗯……”乌有点了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或许是想从平日的繁忙中解放出来才发呆。
“黏黏的,真讨厌!”
桐璃放弃追问,抬起头来,细线般的眉毛微微皱起。她摸了摸裙边,好像对触感很不满意。海风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温柔。
“真可惜,昨天才买的衣服。”
“穿水手服来就好了,也正式点。”
“你也看到啦,我一直是穿颜色鲜艳的运动装的。特地为采访穿上正装,那不是我的风格。”
说着,她重新扎了一遍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的头发没有染色,非常漂亮,可能因为比一般人的头发细很多,总是扎不好。
“我们班上有个女生,梳着麻花辫,戴着眼镜,看起来很认真。”
“没去几次学校就知道得这么清楚,真有你的。”
“什么呀。这种事,去一趟就全明白了。”
说罢,她撅起嘴巴,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脸上露出了小酒窝。桐璃是作为乌有的助理来的。她好像认识总编辑,经常在编辑部打杂,做点兼职。而且,乌有能进入这个公司,很可能是桐璃的功劳——虽说他现在还不是正式员工。本来他正打算推掉这次采访,但听到去和音岛,桐璃非常任性地说“我也要去”,于是就这样被牵扯进来。不知总编是随性还是正好高兴,或许是对桐璃特别偏爱吧,竟然答应她作为助理一起去采访。其他的记者都以为他们是结伴出去游玩,别有用心地说了些带刺的或奉承或鼓励的话。虽然觉得不妥,但乌有还是带着她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拿这个小姑娘没办法,是因为她跟自己有着一样的伤痛吗?恐怕不是。是一物降一物吗?乌有望着她白皙无邪的脸庞,放弃了思考。乌有转念想到,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沮丧时的样子吧,但为什么让她看到自己消沉的一面呢——如果不是她,肯定对这种女孩唯恐避之不及吧。可能是刻意地想要忘却吧,乌有已经忘了当初跟她相识的机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可以自由出入乌有的公寓。桐璃说话的效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所增强。莫非她是自己的表妹?若是有血缘关系的话就好了,随便点也没什么关系。当然,这不可能。
“可以出去吗?”
她担心自己会晕船,一直躺在快艇的后座上休息。八月的太阳还很毒,又没有任何遮挡,因此她的脸色看起来确实比在陆上差些。这是一艘仅能容纳二十人的小船,在大海里漂来荡去,真让人不舒服。
“还有三个小时就到了。”
“啊!还有这么久!这里也太无聊了,都是一群老头子。”
说是老头,事实上快艇里坐着的人才四十出头,其中四位是和音岛的贵宾。对十七岁的桐璃来说,四十岁跟六十岁差别不大。
“这儿的灰尘还特别多,都落在衣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