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终于开口的利希特让尼娜瘦弱的肩膀抖了一下。
尼娜小心地看利希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发现他深深叹了口气。
利希特抱着手臂,垂着新绿色的双眼看着木桌。在他买来的装了年轮蛋糕的纸袋和古着店的布料旁放着摊开的红色布片,利希特看着布片无力地笑了笑说:
“尼娜果然好厉害呢。不仅在峡谷对面射中了团长的大剑,竟然还能在那么紧急的状况下做出决断。明明会对平常的小事和恶作剧动摇,但紧急情况时就会特别果断。感觉倒在帐篷里的我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事到如今也还是觉得丢人。”
“怎,怎么会。利希特先生当时真的太累了,会晕倒是正常的。而且不是我厉害,在峡谷也是在瞭望台也是,我只是一心想着射箭而已。加韦恩王子结果也还是——”
“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过程〉,是〈理由〉呢。”
尼娜正在摇头,利希特突然盖过了她的话。
“理由?”尼娜有些困惑。
利希特胡乱抓起不整齐的金发说:
“……最后只射到了掉下瞭望台的加韦恩的军服碎片,其中的过程我知道了哦。嗯。怎么说呢,感觉是尼娜会采取的行动,我觉得身为骑士也非常了不起。但为什么尼娜要特意把那家伙的军服带回团舍?”
“诶,这个,那个……”
“而且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尼娜重要的东西吧。裙子即使破了你也没扔,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还去街上找修补材料,我真的特别感动,感觉不只是东西,就连我的心情你也看得很重要。但为什么这样的箱子里还放着〈红色猛禽〉的军服?我有点混乱,理解不了,意思是对尼娜来说那家伙和我是同等重要的存在吗?”
“不,不是同等重要的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因为只要想到过去的灾祸,就压根不想看到〈红色猛禽〉的东西吧,尼娜也吃了很多苦吧?我们团员也都拼命地找你,西要塞的士兵还有王城的军务长官都行动了,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也被卷了进来。虽然私造硬化银制武器的事情因此有了新的进展,但那只是结果论,元凶依然是那家伙和他的暴行,不是吗?”
从平常满溢出爱情的甜蜜难以想象利希特会说出这么多完全断掉尼娜后路的话,因为这一反差而迷茫,面对连珠炮似的提问,尼娜僵硬地缩起身体。
看到尼娜握着拳头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利希特才终于回过神来,表情逐渐僵硬。
“等等,不是的。”利希特摇头,咬着嘴唇皱着眉,但应该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他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
“……对不起,我说过头了。但我不是生气了哦,只是很好奇〈理由〉,因为自己的恋人有事瞒着不说,还悄悄留着其他男人的军服,我就很想知道是为什么。说真的,尼娜到底为什么要留着这种本该扔掉的东西呢?”
“为,为什么……”
又一次被问到原因,尼娜看向摊在木桌上的红色布片。
考虑到王子这一身份可能会觉得这身军服太过寒酸,但对于只为战斗而生的〈红色猛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非常符合他的身份。红发骑士留下和鲜血与悲鸣一起在竞技场上翻滚的军服的一部分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回想起来尼娜海蓝色的双眼就微微动摇。
尼娜之所以没能处理掉这个布片,是因为她觉得这就像是加韦恩心灵的碎片一般。他作为〈红色猛禽〉倒下了,那布片就象征着他的骑士人生,象征着他直到最后也没能被填满的自我。所以就算知道应该扔掉,尼娜也还是做不到。
怪异的相貌遭人厌恶,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自愿选择成为受人畏惧的对象,在竞技会上残忍地夺走了许多骑士的将来,只能如野兽般活下去的加尔姆国王子。在千谷山的洞穴中稍微触及到了他本人都没注意到的身为人类的心。如果他自己也察觉了的话,他坚定的自我就会瓦解,所以他可能下意识地将其尘封在了心底,当尼娜将其翻出来的时候,他就完全失去了理性无比激动。
想到加韦恩夺取的无辜生命和原本应该大放异彩的他人的将来,就算得知了加韦恩悲惨的童年尼娜也无法原谅他。但超越国家、立场和感情,尼娜认为支撑着他自身的骑士之心是无比尊贵的。那时尼娜不小心看到的——加韦恩让尼娜看到的他的内心,就好像千谷山洞穴里悄悄满溢的地下水,在今后也应该继续埋藏于尼娜的心中。
但所谓恋人就是要把心里的一切都告诉对方吗?尼娜也不是很清楚。难道要像用复杂的心情忍耐利希特在人前过度的行为和担心一样,这次也要顺着他吗?如果有事瞒着利希特的话,他一定会受伤,想知道尼娜留下布片的理由也是理所当然,但即便如此尼娜还是——
“——我,我不能说。”
说出来的是拒绝的话语。
看着因为吃惊而捂住自己嘴巴的尼娜,利希特也十分震惊。
这回答太过出乎利希特的意料,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无措的尼娜。瞪大了的新绿色双眼自然地看向了尼娜左脸的伤,因为光线而看到的淡淡的剑伤让利希特感觉这象征着消失在谷底的骑士那近似恋慕的感情。
在王都的古着店感受到的喜悦与此刻的落差本就让利希特有些难受,再加上让他整个心都变冷的红色军服和尼娜的否定,这些冲击点燃了利希特心底的黑暗。他听到了每每遭人嘲笑时的振翅声,满脑都是“做不到”,“传达不到”这种负面的声音,意识被逐渐淹没的利希特用指尖触碰尼娜脸上的伤痕。
面对不安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恋人,利希特用空洞的声音说:
“……就算我说讨厌沾上味道的行为,但其实早就沾上了,我真是蠢啊。果然还是不行,不管怎么跑都没用,因为原本就不同。无论我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