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外人,这一点从没有变过。但此刻明广不禁为她的决断而感到惋惜。
她好像是无法一人外出的。如此说来,视觉障碍者是不可以独自拄着手杖外出的吗?但是不管怎么说,与在家里不同,独自在外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的话,的确会给人带来极大的不安。
的确,外面会发生许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事情。这样看来,倒不如足不出户地在家里过完一生比较好吧。
想着想着,松永年雄的脸就浮现在脑中。一起在车站等候电车的时候,经过公司的吸烟区的时候,虽然明广都会装作不关心地望向别处,但握紧的手心里竟全是汗。通过在印刷公司工作的一年半时间,明广了解了松永年雄的人品。他总是伤害别人,然后将这种情形讲给其他的同事听来博得大家的好感。他谈起自己对他人所作的事情时,就好像在谈论英雄的行动一样。明广明白了,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直到松永生命的最后一刻,明广都望着他。他也一直望着明广,那目光简直像在灼烧着明广。随着急行电车的轰鸣声远去,他的身体也随着巨大铁块的离开而化为乌有。
结果,他还是没能和松永年雄好好说话。自从迎新酒会之后,自己总是刻意避开他,然后自己就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这期间他们从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他既没有要求松永年雄停止这种行为,也没有因为愤怒而和他吵架甚至打起来。
松永从站台上掉下那天的事情,明广至今无法忘怀。就是他当时的决断才导致自己现在的状况。
那天早晨,明广向检票口的站员展示自己的月票之后就走进了站台。清晨的寒风凛冽,吹向小站的站台。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铁路一侧的绿色铁丝网也褪色不少。
松永站在站台的一端,明广向着他的背后走去。他穿着茶色的外套,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吐息在空气中化为白雾。
很快就到了急行电车经过的时间了,寒冷的空气震动着,从远处传来过岔道时警报机高鸣的声音。
明广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走近他的背后。
慢慢地,他向着松永一点一点逼近,自己的手却在不断抖动着。在他面前的松永年雄完全没有防备,也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他的背后。这点让明广感到恐惧。倒不如他突然转过身来,然后因发现自己的行为而震怒,随后两人发生争吵,自己因之而辞职比较好。虽说是这样,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如既往地等待着电车的到来。
突然,某个声音混在警报声中响了起来——站在明广面前的松永哼起了歌。是一首在明广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很流行的曲子,明广的哥哥也曾经哼过这首曲子。
明广的手停止了抖动。他也从自己手的情况中得知,自己并没有一定要杀死松永的义务。
他的两手无力地垂下,远离了松永的脊背。他本来认为自己杀掉他是一种制裁或是正当防卫,但听见他哼歌的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是错误的。此刻自己的行为,分明就是犯罪!
结果,自己没有将松永年雄从站台上推下去,但如今却成了被通缉的杀人犯。
十二月二十三日
虽然已经醒来,但阿满竟一时无力走下楼梯。所以她暂且躺在被窝里思考佳绘的事情。
她和她第一次相会是在小学四年级时。第二学期的开学仪式那天,班主任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带进了教室,这个转学生就是佳绘了。
最初,佳绘一直无法融入这个班集体。在上社会课的时候,同学们被分成小组,在巨大的纸上抄写内容年表。佳绘却只是在一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写的时候,首先要用铅笔打草稿,然后用马克笔描上。佳绘一边看着大家干活,几次想要出声说话,都因为太过害羞而将已经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阿满和她同组,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举动。看着现在的佳绘,很难想象当时她竟然那么腼腆。
阿满首先向她搭话。
“能帮我把这些文字描上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马克笔递了过去。
“好的。”
她很高兴地接过了笔。
随后两人迅速亲密起来,一起出去玩,乘着自行车一起去买铅笔盒,或是各出一半钱买少女漫画看。
“父亲为我取‘阿满’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心中能充满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还记得她对佳绘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们正在乘着自行车游玩,两人并排着等待火车通过,黄黑相间的遮断栏杆从她们面前降下,不断闪烁的红色灯光伴随着尖锐的响声。
佳绘的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但被电车经过的声音遮住了。
“真像是阿满的父亲说的话。”
电车离去后,在阿满的追问下,佳绘这么说道。遮断栏杆高高扬起,碧空万里无云。
她知道,自己迟早都要与佳绘分别。大家都会在她的面前消失,这是她在父亲葬礼那天领悟到的。
到现在,佳绘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连这也消失的话,自己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虽然与佳绘分别是非常让人伤心的,但这种悲伤总会逐渐消失吧,就像渐渐长出青苔一样,平静的生活总会降临。
一人独居是一件让人感到无比安心的事情。没有烦心的事,也不必因与其他人分别而感到伤心,更不会被车喇叭的声音催促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一直都是一个人的话,也就无所谓孤独了。
她反复这么告诫自己。
决不能对那些看似普通的幸福生活有所希冀。即使自己大叫,也不会有人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