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决心一人生活的,是在父亲葬礼那天发生的事。

  去年梅雨季节的时候,雨如同理所当然一样下个不停。

  葬礼仪式的准备都是由亲戚们代劳的。那时候她的视觉障碍已经相当严重了,除了强光之外,她几乎一丁点也看不到。

  在充满了线香味道的家中,她抚摸着装着父亲的木制棺材,心想着父亲真的在里面吗。究竟有多少人来吊唁,她并不清楚,她只是正坐在父亲身边,旁边是她的伯母。每当有人来拜访时,伯母都会与其打招呼,阿满也跟着低下头。

  从亲戚们的谈话声中,她隐约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大概是有关收养的话题吧。虽说自己已经成年了,但是让眼睛看不见的人一个人生活的话,谁都会认为不放心吧。

  她与这些亲戚都不怎么熟络,可能葬礼之后,也不会再度来往吧。

  然后,在葬礼正在进行的时候,离开座位的伯母走了回来,拉着阿满的袖子,把她带到没人的地方,说道:“小满,刚才我在屋子前面见到了你妈妈……”

  此时阿满的心脏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了!

  伯母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在雨中撑着伞的女人,她一直望向这边。伯母有些在意,于是上前搭话。

  可能是谁与她联络过了吧,但又觉得不知怎么面对几乎未曾谋面的女儿。伯母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进屋了,她嘱托伯母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阿满。

  伯母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直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

  勉强应付了一句,阿满再次坐到父亲的棺材前。

  她从没有想过能够和母亲再会。她一直都认为,与母亲见不见面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但现在她却有些动摇。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的母亲,对于自己来说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既不依恋,也不怨恨,毕竟自己连她的长相都不清楚,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了。

  和父亲一同生活的时候,她并没有考虑过母亲的事情。但是,父亲现在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自己才开始考虑起母亲的事情,这让她感觉自己有些卑鄙。因为这个,她不由得想象起失去视力与父亲的女儿,被失散多年的母亲收养的场景。就像要将这二十年的孤独生活埋葬一样,与母亲约定好一起生活,简直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阿满用右手触摸着父亲的棺木,并为此道歉。母亲大概已经回去了,恐怕从此以后都不会见面了吧。两人的人生从此不会有任何交集。

  “小满,过来一下。”

  伯母又在叫自己,阿满站起来,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多半是伯母吧。

  她将阿满带到起居室里,因为大家都在另一个房间里,所以这个房间里只有阿满和伯母两人。

  她站在窗户的正面,窗外是窸窣的雨声,窗外湿润的空气带着濡湿的草的味道,很清爽。

  阿满不明白伯母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也不明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正当她想要询问伯母的时候,她开始说话了。

  “你看,就在那边车站站台上,从正面就能看见你的母亲站在那里。

  这话就像一盆凉水一样,将阿满浇了个透心凉。

  萧瑟的雨声,甚至令她忘记了葬礼还在举行中。

  她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子,矗立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无穷的黑暗。但是就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生下自己的母亲居然就在那里。阿满并不知道她的长相,或许这辈子也无从得知了。到目前为止,母亲对于自己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没有关系的外人。如果自己与她见面的话,想必自己也只是会冷淡地打个招呼吧。不过此刻,阿满却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

  “妈妈!妈妈!”

  阿满为自己居然发出这么大的呼叫声而感到惊讶。但她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双手紧紧抓住窗框,不断地大声呼喊。

  突然,伯母将手放在阿满的肩膀上说了些什么,但阿满完全没听见。叫了许多声之后,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但阿满居然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一般。黑暗好像消失了一样,在车站的站台上,站着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女人。周围非常寂静,往常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散去。她听见了阿满的声音,转过头来,挥挥手,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但电车进站的声音,让阿满的视野回归一片黑暗。电车的车体,将自己和母亲分隔两地。

  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就如同梦境一样,只是单纯的想象,并不是亲眼所见。再说参加葬礼是不能穿白衬衫的,妈妈也不一定就站在那里。所以说,即便自己向着空无一人的站台大叫,也不能知道她究竟会不会听见。

  但是,如果母亲真的站在车站那里的话,听到声音并回过头……阿满还是忍不住这么想到。那个自己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女性会正望着自己的脸吗,她会立刻认出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吗,她真的知道这里有一个苦苦呼唤着自己母亲的孩子吗?

  不知何时,阿满哭了出来,伯母在一边安慰着她。自己真的与母亲见过面了吗?唯一能确认的是,那种骨肉分离的感觉确实萦绕在阿满的心头。她一时竟不知道是喜是悲,只是任凭眼泪默默地流淌。

  那一天的晚上,她向亲戚们告知了自己将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生活的事情。这是她在父亲的房间里,一边阅读父亲生前留下的点字纸,一边作出的决定。

  虽然有的人认为这太过勉强,但阿满举了很多一个人生活的盲人的例子。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大部分亲戚都不愿意趟上这件麻烦事,所以自然不会强烈反对。从那天开始,父亲也好母亲也好,亲属之类的羁绊从自己身边永久地消失了。本来阿满就喜欢一人独处,所以她反而很享受这种生活方式。

  与其他人相处,不管是喜悦也好悲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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