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类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原本很怕在山里露宿的人,习惯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会避免做那种选择,然而在山里露营,总比在山里走夜路要好多了。
至于妮朵就没有我这么放得开。没有路灯,甚至连月光都很微弱的山区夜色,让妮朵十分害怕。如果我们今天还要在山区过夜,不知妮朵会有何种表情。
幸好我们的车已经来到下山坡。
我们从位在山腰的一块平地看到眼下是广大的平原与平缓的丘陵,还能看到一条贯穿平原与丘陵的道路。我想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应该就能够回到平地了。
我盘腿坐在地垫上,摊开在货车上找到的那张地图。
我们从水上车站经过范戴克先生的工厂,绕了一段路开回地图所画的那条道路。地图上的终点站,就是位在河川上游的一座桥。
那里并不是我跟妮朵的目的地。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桥前面的城市。而像这样确认自己的所在地,一路上持续掌握自己与目的地的距离,是一种避免迷路的方法。这样在精神上也较能安心。
我折起地图,把地图放到旁边。这时一阵风从树林里吹来,差点把地图吹走。我连忙用倒了咖啡的杯子把地图压住。
这块在山路旁边开辟出的空地,感觉应该是给走山路的人拿来当休息地、露营地的地方。随处可见经过人为整理的痕迹。
附近能看到用石块堆成的窑,上头能看到黑色的炭斑,而且还有用木材组成的桌椅。在前方就有一条小溪,所以也不用担心无水可用。这是个相当适合露营的环境。
我把茶壶的水箱跟车顶货架的水罐都装满水,然后用火炉煮了咖啡,喝了三杯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妮朵回来。妮朵每次找到适合画图的地方,就很容易忘记时间。
刚开始我还会因为等到不耐烦而跑去催促她动身,不过多相处几天之后,我也习惯了她这个毛病。也是因为我发现其实没有什么需要催促她的理由。
我感觉自己坐腻了,就往后躺了下去。由于布垫很薄,我能明确感受到地面的坚硬。这让我有些想念柔软的床垫。在范戴克先生那里的时候,我也没有借用那里的床,而是在工厂内搭帐棚睡觉。现在我突然觉得当时不应该那么客气。
阳光不受阻隔地将广场染上一层白。大概是夏天快到了。我觉得阳光下的景色一天比一天鲜明。我躺在地上,让皮肤感受著风带来的凉爽,听著枝叶摩擦的声响,看著林荫构成的深蓝色图案,眼皮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某个变化,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那是现实。
我听到一阵来自远处的汽笛声。尽管那个声音就像深山回音般听起来有些模糊,不过我还能听出那阵汽笛声接连响了五次短声,接著是一次长声。我的睡意瞬间消散,猛然坐了起来。我竖著耳朵等待汽笛声再次响起。我听到一段寂静。然后汽笛声响起。五次短声,一次长声。
我不明白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可以确定有人在操作汽笛。这样我当然不能还躺在这里悠哉睡觉。
我倒掉杯里剩下的咖啡,把取出的东西收入木箱,卷起布垫。当我把东西都收回茶壶上的时候,妮朵也扛著画架,从通往溪边的小径回到这儿来。
「你有听到刚才的声音吗?」
「有。」妮朵点头。「我想那应该是求救汽笛。」
「求救汽笛?」
这是个听起来令人担心的词句。
妮朵一边把画架放回三轮车的车斗,边继续向我解释。
「那原本是列车跟船只使用的汽笛信号。五短声一长声,代表遇到非常状况,需要他人救助的意思。」
「真亏你有这种知识。你该不会跑过船吧?」
妮朵的解释让我表示佩服,然而不知为何,她却红了脸颊,将头低了下去。
「……因为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很沉迷航海小说。」
以你这个年纪,用「小时候」这个词句合适吗?
「总而言之,刚才那个声音,是代表有人求救吧?」
「应该没错。」
妮朵用手抵著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下。
「可是随便跑去,可能会有危险。我听说会有人假装求救,然后打劫前去救援的人。毕竟没法从汽笛声判断求救的人,究竟是不是好人。」
「原来如此。这可能是圈套吗?」
妮朵说的状况也是有可能的。我稍微想了一下。
「好,那我们先上车,到附近去看看状况吧。」
「……没问题吗?」
「如果真的有人需要帮助,见死不救也会让人良心不安。况且我们自己也是被范戴克先生所救的。」
要说我的想法是传递善行,未免有些夸张。我只是认为,如果我不理会这个声音,这件事大概会让我惦记上一整个礼拜。说不定真的有人需要帮助。那个人之后怎么了?有其他人去救人吗?如果我每次睡前都要被这些想法纠缠,那我肯定睡不好觉。
我已经习惯在决定当天的露营地之前,都不会让茶壶的引擎熄火。所以我们一上车就能立刻出发。当我们沿著蜿蜒的山道行驶在下山路上,我察觉到妮朵正侧眼看著我。
「怎么了?」
「我是想……你把枪带在身上比较好。」
「为了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