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好天气。白河庭园解除了封锁,池水平静无痕。这时还不到枫红时期,褪去绿色的树木形成一年当中最无趣的景象,但是从树叶间洒落的阳光很明亮,风神正嚼着清凉薄荷口味的口香糖。
我们事先商量好,要是有万一,大家就一起杀到伊达同学家热闹一下,而我负责查探清楚这地区比较好玩的艺文设施,岛崎则是想出几个难到极点、而答案奇蠢无比的谜题。然后,我们也说好,等工藤同学看够了,就尽快离开白河庭园,要设法制造好气氛,让工藤同学忘了那里。
但是到头来,这些准备全都派不上用场。工藤同学说,她只想和我们悠闲地坐着晒太阳。然后,她带了小小一束白花,说:「请告诉我亚纪子姐姐倒在哪里,我想去祭拜一下。」
我们没有任何人反对,没有人说「还是别去吧」。
「你带路吧。」岛崎对我说。我第一个迈开脚步,心里想着,原来这就是工藤同学最想做的事情之一。
她一定是真心想看看现场,而不是只有口头上说得好听而已。对于一个死后还给人留下不好的感受,并且实际上对她造成伤害的表姐,她心里所累积的感受,一定不是一个国一学生的语汇能够表达的,而她自己对此一定也感到无可奈何。因此才想试试亲自到现场这个方法。那束花,一半当然是为了亚纪子,但是剩下的一半,大概是为了工藤同学自己心里所受的伤吧。
命案发生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星期天的白河庭园已经恢复以往的热闹。我们混在许多开心出游的家庭、情侣和团体中,表现出结伴同行的中学生应该有的认真和开朗,走向命案晚上装饰着无数灯笼的「儿童广场」。
今天,有许多人在儿童广场从事休闲活动,就跟命案发生之前一样。发出欢乐叫声打羽毛球的人,坐在草地上的年轻情侣,架起画架专心作画的业余画家们,还有虽然是禁止、却还是牵狗来遛的人。
我指出事发地点所在的树木和树丛,工藤同学微微点头,往那里走去。她没有害怕畏缩的样子,走在最前面,只是在穿过广场时曾经回过头一次,确认我们是不是就在旁边。我觉得有点骄傲,更有点高兴。
越靠近那丛树丛,我也开始紧张起来。命案发生之后,我从来没想过会再来这里。那天晚上的事,到现在我依然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那时担任町会干部的叔叔紧紧抓住我时冰冷的手指,也记得躺在叔叔脚边的亚纪子身上盖的西装外套颜色。那是泛青的灰色,就和她死去的脸一样。
工藤同学毫不犹豫地向前走,越来越靠近树丛……越来越近,只剩一公尺……
这时候,我们突然听到窸窣声,有人从树丛灌木间站了起来,是个中年男子。当下,我想起那天晚上的叔叔。
工藤同学立刻向我们这边倒退,发出小小一声惊叫,花束从手中掉下去,两、三瓣花瓣掉了,
飘落在草地上。
伊达同学也发出「咿」的叫声,那也许不算叫声,而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我的心脏跳起来堵住喉咙,因而没有叫出来。岛崎则是当场像玩具兵一样,维持一只脚踏出去的姿势,就地定住。
从树丛里出现的中年男子,惊吓的程度比起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像要保护自己般双手挡在身前.眼睛睁得好大。
「啊,对不起。」
第一个出声说话的,是工藤同学。她的花掉落在脚边,一双圆睁的眼睛凝视着对方。
中年男子看看我们,又看看工藤同学,再看到从她手中掉落的花束,就这样一直看着。接着,他抬起目光,这次是看向工藤同学。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是在这里被杀的死者的亲人吧?」他问工藤同学,声音很沙哑。听了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已不算中年,而比较接近老年。
他应该超过六十岁了吧。以他的年龄面言,算是少见的长发,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时髦留长的,而是邋遢没剪的杂乱。他身上穿着廉价的蓝色运动外套和白衬衫,长裤膝盖的地方磨光了,脚上是旧运动鞋。
「啊……是的。」
工藤同学回答之后,朝我们瞄了一眼,确认大家都在。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
「那真是不好意思。」
蓝色运动外套的男子跨过树丛往这边靠近。
「那些花是要供奉的?」他问工藤同学。我们明明有四个人,他却只跟工藤同学讲话。
「是的。」
工藤同学点点头,急忙把脚边那束花捡起来。蓝色运动外套的人对工藤同学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就这样,他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快步朝广场的出口方向走去。我愣愣地看着他离开,听到岛崎发出「唔」的声音。
「刚才那是谁呀?」伊达同学喃喃地说,「小久,你认识他吗?」
工藤同学摇摇头。「不认识。」
就像听到我们的对话似的,离我们越来越远的蓝色运动外套男人,正好回过头看我们,一发现我们四个一起目送着他,便连忙转过头开始小跑步,像逃走般离去了。
还来不及思考,我的脚就动了起来。我迈开双腿,穿越草坪,一心三思地跑。一直来到广场出口那里,才发觉伊达同学在我后面。
「绪方同学你右边!我左边!」
伊达同学大声喊,我立刻照做。
之前我也说过,白河庭园基本上是一个以池塘为中心的圆形庭园,出口只有一个。我跟伊达同学两个人左右包抄的话,应该可以在某个地方拦住那个蓝色运动外套才对。而且,我们只比他晚了一分钟起步而已。
可是,我和伊达同学后来都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