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那是枉然的。没有人明确地说起来,但是从他们的视线当中就知道了。开始上课前一再检视笔记,确认今有有没有忘记带东西,期待老师找不到可以挑剔的事情。看到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忙东忙东,大家都一再提醒我:“今天可别再出错了。”

  大家在教室里跟朋友打打闹闹,互相丢掷橡皮擦,用在走廊上也听得到的声音交谈。没有人找我讲话,我只能坐在桌子对面,努力地预习着功课,这个时侯小绿会出现在我的桌子旁边。我将看着笔记的视线往旁边一移,就看到小绿蹲在那,用缺了一只耳朵也没有头发的绿色脸孔仰望着我,忘时他的眼睛呈现不可思议的色彩,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呆呆地望着在四周跑来跑去的同学,心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根本不认识像小绿这样的小孩子。

  学校里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但是在家里还是过正常的生活。要是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一定会让她很伤心,我绝对不想让她难过。

  上小学之前,我曾经发生过车祸。有一辆卡车直接撞上我们家那辆停在路旁的车子。而我当时就在车子里,爸爸妈妈自行下了车把我独自留在那里,所以他们没有遭到意外。那次车祸我伤得非常严重,身上虽然留下了伤痕,却几乎不记得当时的经过,只有住院时吃了大量的药,以及打了无数的针,所以在手臂上留下许多针孔痕迹的事情,勉强还能留在记忆中,其次,就是妈妈在全身被包上绷带的我旁边哭着的模糊印象了。

  “在那场大车祸当中还能活下来,你简直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孩子。” 妈妈时而会这样说。我觉得不能再妈妈为我担心了,所以每当她问起学校的生活,我只好编故事给她听。

  “今天老师夸赞我画图画我很好。” 吃晚饭时我这样说。妈妈露出欣喜的表情,好像有人称赞我,妈妈就会感到很骄傲。

  “真庆幸有那么好的羽田老师教导你。”

  我用满脸笑容来赞同妈妈,但心中有某种感情蠢蠢欲动着。妈妈要是知道我被羽田老师讨厌会多难过啊 ? 每次想到这件事都好想逃离现场,躲进自己房间里面。欺骗妈妈的罪恶感不断地袭上心头,却什么都不能说,我和家人共进晚餐时,必须顶着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

  有时候不小心想起羽田老师的脸孔,都快喘不过,差一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全身冒着冷汗地赶快闭上嘴,巴尽管食物会因心情变成如同橡胶一般地恶心无味。但由于不能让家人发现状况不对,我还是必须死命地将东西吞下去。

  甚至在家看电视或是漫画时,也会突然产生一种随时被老师监视着的错觉而心生恐惧。手脚便开始不停颤抖,极力忍耐着那股莫名的恐惧感的模样。

  姊姊看着我,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了 ?”

  我赶紧停下颤抖的身体,换上一张笑脸说:“没什么啦。”

  绝对不能告诉家人自己在学校里遭到排挤。我跟姊姊的感情并不是那么亲密,但是她跟我说话的感觉跟教室里的同学不一样,可以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老是出错惹人生气的孩子。当她问我时那份温暖的感觉窜过我的身体,温柔得让我差点掉下眼泪。

  每当产生这种感觉时我都会暗自下定决心,要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当成秘密,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2

  老师对我感到不满多少也是因为我比大家差劲的原因,譬如我太胖跑的不够快、足球踢的不好,生性胆小,不敢在上课中举手发言之类的。功课虽然在中等以上,却不是构成受欢迎的要素。数学课时老师一如往常指名我来解题,老师的内心深处好像只要让我解不开问题感到难为情就好了。事实上,他指派给我的问题都很难,但因为那一次的前天有彻底做了预习,我顺利地解出答案。

  “正雄今天自以为脑袋比别人都聪明。”老师开玩笑似地说。班上的同学则因为老师揶揄的表情而捧腹大笑。

  原本在我心中因解开高难度问题的成就感,顿时变得微不足道。即使在课业上表现得不错,也没有人会为我感到高兴。漫画中的主角通常会是个功课不好,而在运动方面是一个万能而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一个班级里面能够成为中心人物并不是会念书的孩子,而是擅长取悦大家或者具有领导能力的人。之前教过我老师们真正喜欢的也不是只会念书,对其他事情却一筹莫展的孩子,而是虽然在课业上有些问题,但总是表现得精神奕奕且活活泼泼的孩子。

  以前我喜欢班上的每一个同学,即使是上体育课时骗人说我拐到他脚的桥本也会跟我玩,我还曾经去过他家玩电动。他是个好人,而且我能够体谅他在体育课时说谎的心情。任何人受到众人的期待却不能满足大家时,一定都会把责任推给别人以彰显自己的无辜。所以桥本在情急之下才会那样说。班上的其他同学虽然都不跟我说话,但是其实他们都是好人。

  二宫也鲜少跟我讲话了,那应该不是真心采取的行动,因为其他人都对我避之惟恐不及,四周的状况使得她不得不这样做。她若一个人跟我亲近,就会被班上的人孤立,所以才必须跟我保持距离。二宫本来是一个体贴的女孩子,去年我一个人被强迫去打扫兔房时,她还因为看不过去而主动来帮我。

  大家其实都不是坏人,所以就算拒我于千里之外,也无法令我憎恨他们。老师为什么不断地找我麻烦呢? 一开始我单纯地以为他讨厌我,可是念过历史之后,我发现了另一个理由——江户时代,农民的生活很辛苦,大家都累积了非常多的不满。当这种不满的情绪爆发时,农民们就会武装起来攻击领主的屋舍。而日本有一种人被称为“贱民”或者“非人”。他们的身份地位比士农工商还要低阶,不能享有各种权,利被强迫在具有差别待遇的环境当中生存。

  当权者借着制造“贱民”、“非人”这种身份地位比农民还要低的阶层,促使农民转移对他们的不满,向下发泄情绪。或者让农民借着这种地位比自己还要低的人们来获取安心感。也就是说,“贱民”或者“非人”是当权者为了支配民众而特别制造出来的身份。

  上课时听到这种说法时,我内心非常地惶恐,思量这些必须靠制造规则以拭去心中不安的人,以及无法消除内心不满的人的心态。世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人们活着却对各种事情感到恐惧,怀抱不安,企图守护自己。为了让忐忑不安的感情获得舒缓,人们刻意地把某个人塑造成被嘲笑的人。

  我想我是这间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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