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往约定见面的地点,发现他站在新宿ALTA前的扶轮社大楼旁吞云吐雾,看来已等候多时。
今天是他在我面前实际表演「除草」这项本事的日子。
他的长相相当讨喜。年纪介于四十到五十岁之间。
眼角下垂的双眼,上方有一对花白的眉毛,再搭上同样黑白相间的灰胡子,不禁让人想到,好像有某种狗也是长这个德行。对了,似乎有某位首相也是这个长相。
他头戴一顶褪色的探险帽,身上同样穿着一件洗至发白的军用夹克,背着一只小背包,一蹦一跳地避开人潮而行。在相机制造商的免费相片展或是百货公司的本地产品展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没有名气,但多的是时间和好奇心的艺术工作者,大概就是像他副模样。
「嗨。」
他以似睡非睡、似笑非笑、不知眼望何处的表情像我打了声招呼,接着从口中吐出圈形的烟雾,慢步走在我前头。
你有固定的路线是吗?
我如此询问,他低声应了一句「不」。
「因为我一个人没办法巡视每个地方。虽然还有其他同伴,但大多是靠直觉。」
直觉?你猜这附近长有杂草是吗?
「可以这么说。我隐约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最近都没到那一带巡视。我经常看电视新闻。也常在新闻画面中发现杂草生长的地方。然后就前往那个场所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呢。不过,这也是为了对世界和平有所贡献。」
听他那悠哉的口吻,很难想像他正在从事阻止世界毁灭的工作。
他应该已察觉到我狐疑的目光,但仍是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告诉你,真正严重的,是很理所当然地发生在眼前的事。而不是以『哇,好严重啊』的这种形态造访。它在我们面前,一点一点地瞒过我们的耳目,展开破坏。你应该知道猴子将橡实混进巧克力里拿去贩售的事吧?听说橡实的数量在不知不觉间就超过了巧克力,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抽完手中的香烟后,取出一只MILKY(注一)的红色方罐,将烟屁股放进罐中。仔细一看,他的帽子上别着哥吉拉和巴鲁坦星人(注二)的徽章。这倒相当令人意外,也许他对这些造型人物爱不释手。
你是使用何种道具呢?请让我看一下你背包里的东西好吗?
我取出相机,伸手指着他的背包。
「里头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啦。」
他取下背包,将里头的东西摊在包围人行道树丛的水泥地上。
纸罐装的牛奶以及菠萝面包一起放在塑胶袋里、口袋版的东京地图、皮革封面的小笔记本、签字笔、OK绷、喷雾式胶水、望远镜、小型圆筒。
这是什么?
我拿起那只绿色圆筒问道。
「你看看里面。」
什么嘛,原来是万花筒。
「因为整天看的都是杂草,所以得不时看些漂亮的东西,转换一下心情。」
他双手一摊,耸着肩说道。
那么,最重要的「除草」功夫是怎么办到的?
「我随身携带七样道具。」
注一:日本的一种知名牛奶糖名称。
注二:「咸蛋超人」的死对头。
他掀开军用夹克让我看。他活像名水电工似的,在腰上悬挂了园艺剪刀、凿子、小镜子等物品。
重量看起来着实不轻。带着这些东西在身上行走,你不累吗?
「我已经习惯了。」
他从前胸口袋里取出「草莓牛奶」口味的饼干。
「要不要吃一个?」
我向他谢谢。
就这样,我们两人嘴里嚼着「草莓牛奶」,并肩而行。
虽是平日的中午时分,但新宿的行人仍是填街塞巷。各个年龄层的人都有。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不久又都会回到自己家中,想到这里,便觉得很不可思议。
「今天就往这边走吧。」
他迈步朝大久保的方向走去。杂草究竟会长在什么地方呢?虽然行道树下确实有看到一些杂草……
「你东张西望的在看什么啊?」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杂草长在什么地方……
「嗯。你应该是看不出来才对。就拿那里来说好了。杂草就长在那个电影看板中央,你知道吗?」
什么?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即将在这个星期首映的一部动作大片的看板。一张色彩鲜艳、才刚架设不久的大型看板。全身肌肉贲张的动作明星露出平整的皓齿。我侧着头百思不解。如此崭新的看板,哪来的杂草?
他望着我困惑的表情,不发一言地迈步而去,我也跟在后头前行。他该不会是想骗我吧?搞不好这个男人认为,只有他才能看出那些杂草。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正当我打算早点结束这项工作时,他在我前方停下脚步。我也跟着驻足,只见他静静地抬头仰望。
他看着车站上方那栋形状犹如薄板的饭店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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