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年轻的脸庞上,留下或红或黄或蓝的颜色。外山忘情地猛拍手。我也拍着手。尽管这些掌声无法传送到那些在体育馆,站在从天而降的飞灰中工作的烟火师傅跟前,但我还是一直拍一直拍,拍到手都麻痹了。就像个发条坏了的洋娃娃。
我的痛苦并非来自于悲伤,而是因为那些记忆。那些个无法忘怀的事,一再折磨着我。直到现在我才认清这一点,我隐隐笑了出来。难道,我就得永远抱着这种痛苦度过人生吗?也罢,是我自己不想遗忘的。
只有白烟还残留在天空里,掌声和火药的味道,一起乘风飘了过来。
「啊—啊,好像结束了。」
外山向后挺直了腰杆说。
「酒正好也都喝完了。真是愉快呀。」
濑名垣把替代烟灰缸的空罐扔进垃圾袋后,又逐一确认了四周。「全都清干净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有东西被推倒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充满急迫感的紧急铃声。每个人都吓得全身发抖,不知所以地你看我我看你。
「一楼面北的楼梯前。」
后藤闭上眼睛,经过冷静地聆听,分辨出了场所。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濑名垣捡起手电筒,把其中的一个丢给了后藤。外山脱掉凉鞋,硬塞给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后藤和外山已经爬上栏杆,站到屋顶的边缘了。
「喂,快下来,危险!」
本田跑过去打开屋顶的门。
「老师,这边!」
我无法判断当下的状况,只能顺着他的话做出反射性的反应。尽管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背后那二个人,但我还是连滚带爬地跑向了门边的本田。
本田全神贯注地倾听混合着紧急铃声而来的紊乱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太慢了。秀郎得再多拖延一些时间才行。」
濑名垣将垃圾袋装满空气,把剩下的另一支手电筒紧紧绑在袋口上。濑名垣看着本田。本田轻轻举起手打了一个暗号。
「去吧,秀郎。小心别挂在树上喔。」
我用手压住胸口,手里还拿着外山的凉鞋。后藤带着手电筒一跃而下,当传来闷闷的水声时,外山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又是一次的水声。
「喂!你们是几年级的!给我站住!」
游泳池边传来了吼叫声。
「是教务主任。」
本田淡淡地解释。「一下就听出来了。」
我的心脏目前正以最快的速度,让血液在体内循环,颈脖子和手臂的血管,都因为窒息感和紧张感而紧绷到疼痛的地步。濑名垣大叫一声。
「快!快逃!」
听到这个声音后,脚步声似乎一时间犹豫起来,不知到底该不该去追那两个跳进游泳池的人,不过很快地就毅然决然朝着屋顶上的我们狂奔过来。濑名垣惊呼。
「真的得快一点了,真志喜。」
他一手拿着垃圾袋,越过栏杆,一边让身体受着风,一边看着这个方向。本田快速地吩咐我。
「听好,老师。请你看准时机,先大叫一声『喂,你们给我站住!』,然后再从屋顶上跑出来。别忘了要让脚边这些东西发出声音喔。」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屋顶前面的走廊上,被牵起了一条挂了瓶瓶罐罐和铃铛的绳索。「然后呢,你只要编说,你在教室里观看烟火的时候,发现屋顶上好像有动静,所以才会跑上来看一看就行了。老师,我相信你一定能演得很好。」
本田笑了笑。
「本田!」
他比出了「嘘」的手势,示意要我别叫出名字,接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已经在栏杆另一侧的濑名垣那里。濑名垣放开了绑着手电筒的垃圾袋。然后垃圾袋便宛如梦境中的场景般缓缓落下。跑到栏杆另一侧的本田,和等待着他的濑名垣,把光源当作指南,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屋顶跳了下去。当他们脚尖离地的那一瞬间,我目不转睛地在一旁守护着,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们的模样,就如同从幻灯机播放出的影像一般,一张张连续的静止画面,是如此清晰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里。那一瞬间,简直快到几乎可以改变时间的速度。白色的指尖轻飘飘地划过空中。
厚重的水声顿时响起,我回过神来,赶紧将凉鞋塞进了裤子的口袋,准备按照既定的脚本,好好演一出戏。
……少年终于让我进到了门内。我欢欣雀跃地踏在院子堆积了许多落叶的柔软土地上,并且用手去真实感受爬满了爬山虎,厚重的红色瓦片。看着后院里那方淤积的池水,我忍不住发出豪语,绝不能把少年留在如此阴沉的地方。少年一句话也没说,顺从地跟在我的后头。
不过,这样的情形也仅止于日落之前。
但太阳开始偏移,少年明显开始变得不安,一直处心积虑地想把我赶出门外。
「影子就快从池塘出来了。」
不安与喜悦,清楚浮现在少年的眼睛里。
我向他表明多次,说要埋了池塘,阻断影子出现的道路。如此一来,他便能获得自由,了解到世界是多么的辽阔。但无论我如何费尽唇舌,少年就是不肯点头。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逃离影子,也从来没有要离开他的念头。」
在我面前,少年冷静地拴上铁门,说道。「再见,明天见。」
门关了,夜再度地降临。『无穷馆』门口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