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吞噬掉父亲梦想,把真志喜的父亲从黄昏中带走,而且还一步步接近濑名垣的古书恶魔。他就像本田老先生那么的老奸巨猾,像真志喜那样四处散播蛊惑的香气,一步步朝濑名垣接近。
濑名垣已经无力抗拒。尽管畏于这份恐惧,他还是必须义无反顾地向前进。自从那个夏日,真志喜递出那颗红色果实之后,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多少已经了然于胸。
「真志喜呢?」
好不容易从嘴边吐出一句话,听起来却有些沙哑破碎。
「他因为感冒,正倒在床上睡觉呢。他一直在等着你来喔!」
本田老先生的话,被冷风席走,在虚渺的阴空下飘散无踪。濑名垣的耳边响起一句话。本田老先生仿佛像个老僧,在传授世界由来的秘密一般,嘴巴凑近濑名垣的耳边。
「真志喜,也要拜托你了。太一。」
前头好像有人来的样子。本田老先生缓缓离开了池塘。
「好像是客人。这里太冷,太一,你也进到店里来吧。」
濑名垣独自一人留在池边裹足不前。背后,传来面对庭院那间寝室的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正好看到穿着睡衣的真志喜,光着脚丫,下到了又冷又硬的土地上。
眼前的真志喜要比濑名垣记忆中的真志喜来得消瘦些.他的双颊白到可以看见细细的蓝色血管,只有踏在土地上的脚指头,因为冻而有些发红。
真志喜走到濑名垣面前,甚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抱着濑名垣。如此近距离触碰到他那烧到滚烫的身体,濑名垣惊讶得险些站不住脚。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么做能消弭罪恶的话,真想就这么跌落水里,让鱼精给吃个精光,不过,一意识到搂着自己脖子的真志喜,濑名垣又用力站稳了脚。
「你还在感冒呀。」
濑名垣催促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就跑到院子来的真志喜,赶紧进到屋里。被放开的真志喜,头垂得好低。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了灰色的影子。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濑名垣发现到真志喜的手里,握着那只被药毒死的蝉。
「你一直留着这个?」
冬天出现夏蝉的黑色背壳,仿佛有种不祥的感觉,对濑名垣而言,那似乎成了那天的罪恶象征。真志喜极力保护着蝉的尸骸,企图躲开濑名垣伸出的那只手。濑名垣对着把蝉藏到背后,说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的真志喜说。
「丢了它吧。会长虫出来喔。」
「濑名垣。」
那是真志喜第一次喊濑名垣的姓。濑名垣按耐住内心的激动,精准地解读出真志喜的心思,说出了他所希望听到的话。
「我还会来玩的,就像从前一样,只要你要我来,我就会来。」
真志喜松丫一口气似的,把蝉交给了濑名垣。手掌上的蝉是那么的轻盈,而翅膀,已经破碎。
「快回屋里去吧,我待会儿就进去。」
真志喜点点头,敷衍性的拍了拍脚底,又从玻璃门进到了屋里。濑名垣背对着正房,在池塘边蹲了下来。
夏虫,轻轻滑进冬天的池塘里。有一段时间,蝉就像水趸般漂浮在水面上,还从体内不断冒出小小的泡泡。就在这时,之前一直处于寂静状态的池塘,突然掀起巨大波澜,只见一团光滑的黑影把空气向上推顶。心里头才刚「啊」了一声,池水已经又恢复成原先凝重的沉寂,而蝉也消失无踪。
濑名垣茫然地望着黑色水面好一会儿。水里不再出现游来游去的影子。把濑名垣的罪恶给吞进肚子里的鱼精,又再次沉潜到了水底深处。濑名垣觉得有些冷,赶紧站了起来。先前因为本田老先生的接纳,和受到真志喜欢迎所产生的欣喜和振奋之情,立刻在瞬间冷却。
「不可以忘记!」冥冥中似乎有样东西在喝叱濑名垣。那究竟是沉到水底的蝉?池里的鱼精?还是濑名垣自己的心?在这个庭院里压根无从辨识,因为所有的一切都融合成了一片浑沌的灰。
无论如何,要原谅自己是很难的,濑名垣心想。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吗?我不知道。尽管不知道,但窒息的感觉却永远都会残留在濑名垣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