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二

……)

  想到「义务」这个字眼,真志喜深深赶到受伤,同时,又对立场动摇的自己感到生气。

  (也罢。就算他是为了义务感而跟我在一起,那又怎么样?我们彼此的利害关系一致。所以,偶尔会碰在一块工作。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努力说服自己的同时,真志喜也看穿了自己胆小又自私的心态——尽管不想濑名垣因为「亏欠」等种种理由而被自己所束缚,但也绝对不会对他说出「你可以离开我了」这种话。

  都过中午了,还是一个客人也没上门,看着被冬阳照拂的屋外,真志喜益发觉得像这样坐在柜枱后编写目录的行为简直愚蠢到家。他进到正房,再一次锁好家中的门窗,也确定了烛火都已关上。站在寝室的玻璃门前,看看就在脚边的后院池塘,他突然想到,对了,该去给鲤鱼喂东西吃。真志喜拿起放在玄关的饲料袋,但又觉得门锁开开关关的实在很麻烦,于是又特地折回到店铺,从店门走到外头。

  他望着冬天荒芜的菜园。被拨翻过的黝黑土壤上,杂草的根部已经又牢牢盘据其间。这些正是那天晚上,濑名垣错认成蔬菜,之后又重新种回菜园里头的杂草。濑名垣也有他坚持的一面。看到菜园中这些濑名垣回去后,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恣意生长的杂草,真志喜心中不免嘀咕,杂草这种东西明明随便丢丢就行了,何必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到了春天,再多种些蔬菜吧。真志喜心里想着,同时也想起了当初教自己在菜园里种蔬菜的父亲,不,「想起」这个字眼用的其实并不正确。直到现在,幼年时和父亲一起在这个菜园种菜的经验,几乎是真志喜与父亲相处的唯一记忆。运土、混合肥料、浇水。祖父边整理旧书,边微笑守护着父亲的身影。真志喜爱极了那样的画面,不时抬起头仰看站在逆光中的父亲,然后朝着祖父挥挥手。

  对『无穷堂』的人来说,家业就是生活全部的重心,不论是真志喜、祖父、还是父亲,都鲜少聊到旧书以外的话题。父亲和祖父的关系,与其说是亲子,倒不如说是师徒还较为贴切,也因此,真志喜才会一直认为这就是一般正常家庭该有的相处模式。

  他已经不记得在这个与家业毫无瓜葛的菜园里,和父亲到底谈了些什么,也完全记不起父亲的容颜和表情。然而,开垦菜园的记忆却早已深植在真志喜的心中,所以根本不需要去「想起」。

  或许处心积虑要让菜园生生不息,永保绿意盎然,也都是跟那样的记忆有关吧。真志喜很气自己在这样的动作背后,还潜藏着对于过往的依恋。而濑名垣之所以会将微不足道的杂草原原本本地种回菜园里,或许正是因为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真志喜的那份依恋和执着。在面对这样的濑名垣时,真志喜也才会出现连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安笃还是生气的复杂情绪。

  蹲在菜园旁,如同瞪视一般看着那些杂草的真志喜,被小鸟的展翅声拉回到现实。他在大树下找了栖息在树上,唧唧啾啾叫个不停的小鸟,接着才沿着房子绕了一大圈来到后院。

  在池边等了好一会儿,鲤鱼却迟迟不游上来。这是常有的事。就算撒了饲料,也无法确定它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真志喜心中总怀疑池里存在着鲤鱼的真实性。不过,濑名垣倒是很坚持池里的确有条大鲤鱼。

  「你没看到它偶尔会跳出水面吗?记得一定要喂饲料喔!」

  感觉上黑压压的池水似乎真有东西在里头沉潜着,真志喜决定撒下饲料。不过,真志喜还是很怀疑那东西真的就是鲤鱼吗?

  祖父生前也是站在这个池边喂鱼。那时池水一样也是黑黑的,真志喜只是默默的相信那里头有鲤鱼。现在的情形也是一样。尽管从不曾在这个池子里见过鲤鱼的艳丽色彩,而且濑名垣也说里头有鱼,所以或许里头真有鲫鱼还是什么的吧!

  「多吃一点喔。我会离开一阵子。饲料要是不够吃的话,就自个儿找些绿藻来吃吧。」

  这就是独居的悲哀,真志喜有个毛病,就是会对着不会沟通的东西说话。他对着不见踪影的鱼说话,盯着漫浮在水面上的饲料好一会儿。突然,他想到,好像从来不曾见过父亲在池边喂鱼的样子,他甩甩头,像是要抛开那个念头似的,转身走回店里。

  才刚要踏进店里,背后就传来一声叫唤。

  「真志喜。」

  回过头去,门边站着的是住在附近的儿时玩伴美铃。

  「嗨!欢迎欢迎,不进来吗?」

  美铃摇摇头。

  「不了,我田里工作还没做完呢。」

  美铃跟真志喜同年,从小到大都读同一所学校。颇具大姐风范的她,从小就处处照顾着真志喜。她大概是不放心真志喜,觉得他除了看书外什么都不会吧。即使在跟同年级的秀郎结婚后,仍然会在兼差帮忙田里工作时,趁着空档,像现在这个样子跑来探望真志喜。

  美铃用小碎花图案的工作服擦了擦沾了土的纤细手指,然后递出了手上的那只纸袋。

  「你今儿个不是要出去办货吗?车上要是肚子饿了,就吃这个吧。」

  「谢谢你。」

  真志喜接了过来,往里头看了一眼,是地瓜干。

  「你应该喜欢吧?」

  「嗯。」

  真志喜羞涩地笑了。美铃身体倚靠着门,紧盯着真志喜的脸。

  「你脸上明明好像写着『我每天都吃玫瑰酱喔』,可是喜欢的却偏偏都是些地瓜干、柿子干、杏桃干这类的东西。」

  「要你管。」

  孩提时的眼神突然带着恶毒。「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我看你最好停止一头咖啡色头发再加上小碎花农夫裤的打扮了。可别到时把秀郎吓跑了,才怪我没先跟你说喔。」

  现在哪还有人穿这种农夫裤。而且还是自己缝制的。听真志喜说了这么一大串,美铃哼地冷冷一笑。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