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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家里是开便利店的。食物都存起来了,吃饭不成问题。”
“诶,家里开便利店呀,第一次听你说呢。”
回想起来,我从未跟教练说起过家里的事。明明在逼仄的车上已经坐了不知多少个小时了。
“你和爸妈住吗?兄弟姐妹呢?”
“有一个弟弟。”
“诶,你跟弟弟差几岁呢?”
“弟弟十七,比我小六岁。”
“——一家人都没有逃吗?”
难得问这么深入的问题。我想。
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个人信息,实在不想谈及我的家人。若是几个月前的我,还会在心里暗自回嘴,为什么我要把家里的情况告诉驾校教练呢?但如今却有如今的状况。
“我妈跑了,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跑了。手机,钱包,存折,车钥匙什么的都没拿,拿着衣服就冲出去了。”
“唔,你被丢下了吗?”
“我想是吧,我被丢下了。”
被母亲丢下了。再度说出口的时候,好像活生生地在胸口剜了一刀。
“你父亲呢?”
“我爸前天自杀了,现在只剩我和弟弟。”
五十川教练仔细体味着我的话,点了两三下头,然后嘟囔着说“你该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本以为会有更夸张的叫嚷,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干巴巴的反应。
“对不起。”
“没让你道歉啊。是前天吗,小春没什么贴别的表现,我没注意到。”
“对不起。”
“你父亲已经埋掉了吗?”
这是一个没有半分体贴的问题,但并没让人感到不快。
“还什么都没做。虽然被我从天花板的横梁上弄了下来,不过仍旧躺在地板上。”
“上吊?真糟糕啊。”
摆在榻榻米过了两天的父亲的遗体浮现在脑海里。一想到父亲的事,我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悲伤和生理上的厌恶混杂在一起。
把上吊的人弄下来是相当费劲的事,相比别人更加高大且肌肉发达的父亲就更是如此。我把起居室的沙发硬拖到榻榻米房间,把父亲的下半身搭在上头,硬是把绳索剪断,结果失去力气的遗体从沙发上滚落下来,最后以一种俯身下跪的古怪姿势趴在了榻榻米上。仅此一项工作就耗尽了力气,父亲的遗体就这样放置在那里。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离开驾校已经十多分钟了。公寓和停车场从周边消失,沿途增加了工厂,运输公司和材料堆放地。
“那个,小春。”
摆弄着失去色素的长发,五十川教练想对我说些什么。不过当前面出现“前方北谷水库”的路标时,她只是下了“右转”的指示,再也没说什么。山越来越近了。这里果然是个寂寥的所在。
右转后是坦缓的上坡路,路过空旷的棒球场,就驶入了通往水库的山路。管理处设置的栅栏敞开着,可以自由进出。挂在铁丝网上的广告牌已然锈迹斑斑。
“该道路七点至十八点之间允许通行。北谷水库管理所。”
飞白的字迹演绎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爬上弯弯曲曲的坡道,路虽然铺好了,但生长在一旁的大山毛榉树伸出树枝,在车道一侧营建出树之隧道,视野非常不好。这里的路格外昏暗。
再加上这条路的宽度,随着上山路越来越窄,只剩下一辆车的空间。虽然山路驾驶培训的正式项目是下坡路,只是开到山顶似已用尽了力气。
“把肩膀放松,又不是多么厉害的弯道。”
“太黑了,我怕。”
“那就在合适的地方停车吧,把灯打开——对了,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呢?”
我不由自主地把视线从前方挪开,回头看向五十川教练,她立刻提醒我说“看前面”。教练打开副驾驶座的车窗,呼哧呼哧地吸了吸鼻子。
“喂,这地方果然好臭啊。”
“确实有股怪味,应该说是腥味吧。”
“有谁乱扔垃圾吗?”
“怎么可能,这附近应该没剩什么人吧?”
我意识到正如教练说的那样,山里弥漫着恶臭,而且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就化为了刺鼻的气味。
在无人通行的深山里产生气味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我快喘不过气了,还是让教练把窗关上吧,正当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动方向盘的时候,在曲路的前方骤然出现了黑色的某物。
眼前有着什么东西。大约一两米长。在遮蔽道路,恣意延展树枝的隧道里头,悬挂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停下!”
紧张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相比我把脚从油门上移开,五十川教练踩下副驾辅助刹车的速度更快。
但是车是不能突然停住的,摘录驾校配发的理论课本上的话,说的是“从驾驶员发现危险到踩下刹车完全停住,车辆会继续行驶相当于空驶距离和制动距离相加的制动距离”,意识到的时候。我们乘坐的教练车已经钻到了悬挂在树枝上的物体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