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明天是星期天,是天洲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画画的日子,所以更要趁着今晚好好说服天洲去画能卖掉的画。餐厅里的毒气肯定比昨天晚上还要浓烈,七濑想。但是天洲不管被家人如何催逼、咒骂,恐怕也不会去画能卖掉的画。
七濑如此预想,一个人偷偷笑了。天洲的超然态度会让周围人心里的算盘全都显得很滑稽。
果然,那天晚上,在天洲的沉默面前,登志和克己的共同战线还是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估算着天洲和克己差不多各自躲回自己房间后,七濑去了厨房。只见登志一边粗暴地洗餐具,一边在心中狂风骤雨般的怒骂。(浑蛋!)(浑蛋!)(什么男人!)(不想要钱吗?)(明天不给他吃饭!)(到底为什么活着?)(从来都不管我!)(是想用这个办法让我投降吗?)(非要扇你几个巴掌才肯画是吧。)(到底该怎么办?)
七濑知道他们这几年一直没有夫妻生活。考虑到天洲的洁癖,这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七濑意识到自己在因此而开心,不禁再度吃惊。
“好了,你也快点吃,”登志歇斯底里的骂声也波及到七濑,“等一下还要再收拾。”
对于登志祸及他人的激烈愤怒,七濑再次感到滑稽。
“对不起。等下我自己收拾。”七濑故意慢吞吞地说。
(哼!)(真傲慢。)(拿我当傻子呢。)(什么时候让我抓到把柄,看我狠狠收拾你。)登志瞪了七濑一眼,怄气去了餐厅。
第二天,天洲给画架上的那幅画稍微加了些内容。那一天,他的头脑中,似乎连“能卖的画”这个词都没出现过。临近吃晚饭的时候,得知这个情况的登志和克己勃然大怒,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天洲出现在餐厅。
七濑那天晚上也躲在自己的房里,她觉得以后每天晚上都得躲在房间里了。同样的事情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家人之间反复发生,而且似乎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七濑甚至这么想:这还算是吃晚饭吗?根本就是为了发泄憎恨与怒火吧。
一周过去了。
在这期间,七濑偶尔可以窥见天洲的意识认识现实的时候。在七濑看来,那可以说是极为精致的思考。不过那毕竟只是片断,最多也就是对白天在公司的经验的再认识而已,并没有对现实进行判断的那种连贯性思考。七濑想看看天洲在公司时的意识。
星期一,七濑请假外出,来到市中心。天洲上班的商务公司大楼在繁华闹市,大楼的地下有一家很大的餐厅。七濑在天洲的意识片断中得知他总是在那里吃午饭。
七濑去那家店的时候还是上午,店里没什么人。她坐到角落里,不管坐在哪张桌子的人都看不见她。竹村家的饭菜太过粗陋,导致她营养不良。七濑决定难得地吃一顿豪华大餐。
天洲还没来,不过只要他进店来,不管店里有多少人,七濑应该都会马上知道。
七濑在很早以前就牢牢掌握了识别意识的能力。只要了解某个特定人物的意识构造和意识作用模式,不管旁边有多少人的思维在干扰,她也可以立即识别出来。时至今日,如果有必要的话,她甚至可以完全阻断其他人的意识。
直到七濑吃完饭,天洲都没有来。
七濑点了一杯咖啡。她喜欢咖啡。喝过咖啡之后,远距离感应能力似乎会得到强化。人类的高级精神作用通常会由于阿米妥[19]之类的物质减弱,也会由于咖啡因而增强——这种说法她以前就在某处读到过。如此看来,心灵感应果然是从高度的智慧中产生的能力,它并非是“返祖现象”。
咖啡送来的时候,七濑强烈地感觉到熟悉的思维模式。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天洲的意识。不过七濑为了确认他是不是一个人,还是从屏风后面偷偷窥探门口。只见天洲带着两个年轻的女职员一起进来,那两个人像是他的部下。靠里面的位子已经差不多都坐满了,于是三人坐到了门边的包厢里。
糟糕,七濑想,在他们离开之前,自己都必须躲在这个角落里了。
身穿工作服的两个女职员都是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从七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们的肩膀和发型。一个是略胖的扎马尾的女孩,另一个是短发。从天洲的意识中得知,扎马尾的女孩名叫多加子,是财务课员,而短发女孩的名字一直都没搜寻到。
持续观察天洲的意识,七濑注意到他完全无视了那个短发的女孩。她被天洲变形成尖尖的橙黄色等腰三角形了。那锐角时不时地左右颤动,大约是她在说话吧。而在天洲心中却丝毫看不到对她所说的画的反应——天洲阻断了她的话。
天洲憎恨她吗?七濑想,因为橙黄这种颜色,在表示克己的同心圆上也使用过。
天洲的关心只朝向叫多加子的那个略微丰满的女孩。通过天洲的视觉,七濑感应到她的皮肤很白,圆圆的脸上有浓浓的眉毛。她的脸在天洲的意识内时不时会变形成巨大的白色圆形。从白色和圆形的大小来判断,天洲确实对多加子抱有好感。
七濑有些受打击,不过并没有发展到对多加子产生嫉妒。她也由此确认了自己对天洲的亲近感远不是爱恋之情,因此稍微放心了一点。
不仅如此,七濑还立刻发现了,就连自己对天洲所持的印象也是无比荒谬的过高评价。至今为止她对天洲的印象,说到底只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构造出来的理想图像而已。
天洲对多加子的欲望开始在意识内出现——那不是类似爱情的东西,而是单纯的肉欲。而且他在思考如何把想要的人搞到手的时候,脑海中充满了算计——天洲打算利用多加子盗用公款的事来占有她的肉体。
说是盗用公款,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如说是小姑娘为了体验刺激感而做的恶作剧,金额也不过几千日元而已。但是天洲认为这是足以让年轻女孩献出自己肉体的把柄。自己是她的直属上司,发现她盗用公款的人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对方是不谙世事的未婚女孩等等,他心中已经把这些全都计算好了,连用来胁迫的卑鄙台词都准备停当了。
而且天洲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卑鄙。他将人类视作几何图形,藐视自己之外的一切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