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水蜜桃

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对他产生兴趣的吧。

  “我也想去工作啊。”胜美终于开口说。不过这种话其实他也说过好多次了,全家人几乎都能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背出来了。“可是,最多就是保安、看门之类的工作,没有好点儿的工作啊。”他边说边用略带威慑的眼神缓缓扫视了家人一圈。(总不能让我去做保安看门的吧?)(我可是做过课长的人,总不能每天去跑职业介绍所吧。)(要是被以前的部下看到,我的脸往哪儿搁。)

  (装模作样。)

  (明明什么用也没有。)

  (噗,除了保安看门,你还能做什么?)

  (勉强当过课长就了不起了?)

  一家人像是约好的一样,纷纷在心中咒骂。那是犹如暴风般的咒骂。

  “不过,只要有心,好好找找,应该能找到合适的。”龙一间不容发地说。这话也说过很多次了。

  胜美在退休后的两三个月里,确实就像龙一说的,每天“有心”寻找工作,只是家人完全不知道。

  对于胜美来说,在无比漫长的闲暇时间里什么事情都不做,其实是无比痛苦的经历。在退休后的短短几天内,他就深刻体会到这一点,所以主动去找过工作。

  然而没有适合他的工作。完全找不到他想做的工作——像他在退休前做的那类工作。如果去职业介绍所,也许会有什么简单的工作,但是那些类型的工作对他来说根本不算工作。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去职业介绍所。

  他开始明白,所谓退休,实际上是将人强行从工作中剥离。他甚至觉得连囚犯都比现在的自己幸福——至少囚犯没有闲暇。

  但是家人们只看到胜美最近的生活状态,都认为他“每天都过得十分舒服”。而胜美自己也知道他们大概是这么想的。但他并不想告诉家人,自己在刚退休的那段时间曾经认真找过工作。

  让七濑吃惊的是,胜美对于自己想去工作的心情感到羞耻。

  作为工作狂的胜美非常害怕,他担心自己拼命想要寻找工作的表现就像是拼命想要吃东西,或者拼命想要女人一样,会成为他人眼中十分可耻的行为。

  七濑带着深深的兴趣观察胜美的心理。同时,她最近又开始对自己能够感应他人意识的超能力产生了新的兴趣。这是七濑自高中时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兴趣。在高中时期没能找到关于自己超能力的合理解释,她产生了巨大的失望。

  自从发现自己的超能力以来,七濑一直对精神感应抱有兴趣。她想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具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她也想知道是不是也有别人具备和自己类似的能力。

  上初中以后,为了寻找答案,她悄悄找来相关的书籍阅读。但是她能找到的最多也就是《世界奇异现象》《读心术》《世界奇闻集》之类的书,在这些书里当然找不到任何解答。

  上了高中以后,她自己制订计划,系统地阅读心理学相关书籍,同时也阅读自称具有超能力的人物的著作和传记等,特别是关于从实验主义的心灵研究中发展起来的超心理学[6]的书。七濑订购J.B.莱茵[7]、S.G.索尔[8]、G.施梅德勒[9]这些学者的原版著作,埋头苦读。然而在这些书中她还是得不到任何具体的解答。

  心理学的专业书籍中,大部分都没有半点涉及精神感应问题,就算偶尔提及,基本上也是持怀疑的态度。至于一般书籍,基本上都是为了迎合读者兴趣而写的,让七濑感觉十分不可信。她最看重的超能心理学的书籍,则是大多在ESP(超感官知觉)[10]的实验阶段就遭遇了挫折,没有给出超越预测范畴的结论。

  七濑放弃了给自己的能力寻找科学依据。从那以后,她接受了自己拥有超能力的现实,不再做进一步的探究。就像是“动物即便不知道性行为的目的也在进行性行为”一样,她这样说服自己。

  但是现在通过观察桐生胜美自我机能的危机,她再度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兴趣。那不是以前寻找科学依据的兴趣,而是想要利用自己客观存在的精神感应力,探索自己尚不知晓的界限与可能性的兴趣。自己能否完全读取桐生胜美的意识,能够读取读到什么程度?七濑对这样的问题产生了兴趣。她把桐生胜美这个人的心理挑选为自己超能力的实验对象。

  几天后,七濑察觉到胜美的变化。胜美开始将绫子所说的那种“黏在人身上似的讨厌眼神”频频投向七濑。

  绫子似乎也敏感地注意到这一点。某一天在厨房里,她坏笑着悄悄在七濑耳边说:“公公好像看上你了,你要当心哟。”

  绫子一方面因为公公不再色迷迷地关注自己而安心,另一方面又有点嫉妒七濑,觉得自己的女性魅力被七濑这样瘦小的女孩比下去了。

  但是,如今的七濑对于绫子这种很常见的女性心理完全不感兴趣。七濑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胜美对绫子的兴趣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在胜美意识中,七濑的形象是朦胧的、白中透粉的水蜜桃。七濑白桃色的年轻肌肤和在阳光中闪耀的、流露着少女气息的绒毛,与胜美脑海内甜美多汁的水蜜桃形象重合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看中了我?)

  胜美脑海中的那幅图像充满诗意的象征,不像是中老年男性该有的。七濑困惑不已。于是她进一步窥探胜美的内心深处。

  原来如此。那水蜜桃的图像是胜美从他最近读过并且产生共鸣的一首诗中联想出来的。

  那是他在某一期综合杂志的老龄问题特辑中读到的,是某位美国诗人写的诗,描写了对衰老的恐惧。

  呵,我变老了……我变老了……

  我将要卷起我的长裤的裤脚。

  我将把头发往后分吗?

  我可敢吃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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