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0

  我和她一起穿过白杨环抱的红砖道,步出叶樱高中正门,踏上坡道。

  太阳即将从坡道的最高处沉落,浓郁的桔红色晚霞如燃烧一般,为一排排商品楼镀上了棱角分明的剪影。

  我一直想和你这样聊聊天。她低声细语。

  我也是,早点来见你就好了。

  是啊。稍微迟了些。

  她微笑起来。长长的黑发为风拂乱,浅绿色的西装外套随风飘舞。

  我听好些人说过你。我说。他们跟我说了各种各样的话。有人说你淫乱。有人认为你是个开放的现代女高中生。有人分析你是缺乏父爱。有人觉得你是个十分温柔的孩子,很怀念你。也有少年抱怨说你不向家人敞开心扉。

  似乎谁都想了解真正的你。

  大家也都想了解你。她答说。

  不过,有没有人真正理解你呢?

  我如是说着,将目光投向墙壁。木纹风格的墙上挂着几幅照片复制的绘画。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就他们来说都是正确的。他们所说的我,都是真正的我,谁也没说错。

  喂,不吃点吗?

  在吃啊。这里的鲜肉派可算一绝,是店主唯一推荐的美味。

  那幅画真是不可思议。她手里拿着鲜肉派,眺望着墙上的复制画。

  画中的女人仰卧在雪山上,宛如浮在空中。这究竟是谁的画作呢?

  这是乔万尼.塞根蒂尼的《淫荡之罪》。我替她解说。乔万尼.塞根蒂尼是十九世纪末的象征主义画家,出生于意大利,憧憬印度,隐居于瑞士的高山中,正当盛年时在小山屋里去世。由这一藏品来看,店主似乎喜爱象征主义。奥弗兰多这个店名也说不定是取自保尔.瓦雷里《消失的葡萄》中的一节。

  我略一思索。也可能是出自推理小说,因为有一部著名推理小说里有一章是同样的标题。

  你很博学嘛。她笑了。喂,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大家是不是真正理解你。

  就像你说的,或许就各自而言都是正确的理解吧。

  我仰望着矗立在黑暗中的公寓回答。公寓里住户的灯几乎都已熄了,只有503号室的窗子孤独地透出灯光。

  电视上的新闻解说员说的没错。Wide show的嘉宾评论员说的没错。报纸和周刊杂志的记者说的没错。刑警们说的也没错。

  你希望了解自己吗?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那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是嘛。她在公园的草坪上仰卧下来,闭上眼睛。我想也是。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把快要睡着的她摇醒,向她问道。

  你跟弟弟这么说过,你没有封闭自己,因为没有地方可以逃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用手揉揉眼睛,坐起上半身。

  我不明白。

  是啊,你怕是不会明白吧。

  她从装饰着供花的祭坛前站起身。有诵经声传来,遗族分坐左右,默然低头。

  真羡慕你啊。

  羡慕我?

  嗯。因为你有地方逃避。

  她静静地微笑。那是与背后的遗照一模一样的微笑。

  而且,也有人守护你。非常强有力的人。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谁。

  我能不能也问一个问题?她说。

  问吧。

  你平时都是这种打扮么?

  是啊,很古怪吗?

  唔,坏倒是不坏啦。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

  不过总是穿着白衣,戴着圆圆的眼镜,有点怪怪的。而且你怎么这样一副好像白发老先生的面孔?

  是梦。

  我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天还没亮,房间里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是因为我一直在调查樽宫由纪子的事情吧。有种被她魇住了的感觉,差不多得收手了。

  今天是十二月五日星期五,我准备给樽宫家打个电话,借口希望在樽宫由纪子的灵前合掌致意,和敏惠见上一面。之所以选择不是节假日的白天时间,是因为不想和健三郎碰面。

  周一听了健三郎的话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快餐店和樽宫由纪子见面的男子,会不会是她的亲生父亲?岩左说她三岁时父母离婚,倘若如此,不时和亲生父亲见个面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两人一起吃点便饭,她笑得很明朗,这些情形也都可以理解了。

  只有一点我搞不懂,就是樽宫由纪子告别仪式那天,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为什么他不来吊唁亲生女儿呢?是有什么原因不得不回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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