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一看,家属孤立无援。感觉就像自以为熟悉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彻底陌生的异境。只有他们一家人突然被全世界抛下了。古时候遭到全村制裁孤立的人家,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小事的话,还有更多数不清的骚扰。
应该拿去丢在垃圾回收场的垃圾,被扯破袋子撒在玄关前。连续好几天接到号码不一样的恶作剧电话,还收到过断头娃娃的宅配包裹。这段期间,长年未连络的老朋友、没什么往来的远亲仍不断地连络。那是你们在被害妄想、被害妄想、被害妄想……
「最后一根稻草,是主治医生的死。打来那通反悔的电话以后,怎么都连络不上的年轻医生,开车冲进海里死掉了。」
就佑太郎所知,医生之死最后未能厘清是意外还是自杀。但没有被当成他杀侦办。
「原本积极地──或者说近乎病态地、着了魔似地准备提告的病患父母,一下子放弃诉讼了。那不是医疗事故、女儿是病死的。他们硬是这样说服了自己。」
老朋友和远亲们就此停止连络,网路上的流言蜚语平息下来,奇妙的骚扰行动也停止了。父亲的公司以优渥得离谱的条件,介绍逼迫离职的员工新的职场和职位。院方汇来了大笔慰问金,表示是「私人慰问」。然后,佑太郎的家庭静静地崩坏了。
「主持那次临床试验的,就是相和医大附属医院的心血管内科。」
「在那场临床试验中过世的──」
佑太郎睁开眼睛:
「没错,就是真柴铃,我妹。」
佑太郎和圭司好半晌都没有出声。两人沉默着,就像封闭在各自的思考当中。先开口的是圭司:
「你认为这次的委托人室田和久委托删除的资料,和那件事有关?」
「室田和久害怕叫真柴的人连络。他儿子说不知道那是男是女,但应该不是这样。不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而是男女都有可能。室田和久一定是认为我父母都有可能连络他。我知道的只有死掉的主治医生,但准备提告的我的父母,应该也知道负责人的心血管内科主任室田和久的名字。室田和久是在一年前告诉他儿子这件事的,所以是我妹过世八年后。都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室田和久依然在害怕。那果然是医疗事故,被人动手脚掩盖起来了。既然如此,一定有证据留在某处。」
佑太郎一股作气地说完后,又摇了摇头:
「啊,不对,如果是对自己和医大不利的资料,应该会删除吧。对吧?」
佑太郎躺在沙发上,望向圭司。
「我是不是不正常了?因为奇妙的巧合接触到室田和久,所以才会妄想这些不可能的情节吗?这果然是被害妄想吗?圭,你觉得呢?」
圭司移动轮椅,经过佑太郎前面。他捡起地上的篮球,开始拍动。咚、咚、咚,他默默地维持这有力的节奏一会儿,然后开口了:
「确实,对自己不利的资料却不删除,一直保留,实在说不过去。如果你妹妹的死亡是医疗事故,而院方想要隐瞒的话,应该会立刻删掉所有的相关资料才对。」
圭司强而有力地拍打着球说。
「就是说呢。」佑太郎点点头。
咚、咚的节奏停止了。
「但如果那是有利的资料呢?」
「咦?」
圭司把球放到膝上,将轮椅转向佑太郎:
「在新药的临床试验中,病患因为药物副作用过世了。但药厂已经对新药的研发投注了莫大的研发费用。对药厂而言,新药无论如何都必须上市才行。而接受药厂大笔捐款的医院揣摩上意,隐瞒了医疗事故。但尽管只有一个人,仍有人因为那种药而死亡,不能就这样直接上市,当然需要改良。要改良新药,死去的病患的资料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非保留下来不可。」
「意思是即使想要删除,也没办法?」佑太郎撑起上身。「这样就有可能呢。」
「你妹妹的资料,被相和医大附属医院和药厂私下保存着。室田和久因其他原因被迫辞去教授职位时,悄悄地带走了那份资料,做为筹码和医大谈判,说他可以辞去教授职位,但要医大拿其他职位来换。院方在室田和久的胁迫下,拜托事业有成的校友,为室田和久准备了诊所理事长的位置。如此这般,知名医大的前教授便成了理事长。对诊所来说,这笔交易并不坏。除此之外,医大和附属医院或许也给了诊所某些方便。」
「如果这样的话,室田和久绝对不会删掉那些资料呢。毕竟那是保住他现在的地位的武器。」
「没错。然后,他应该不希望死后被任何人看到这些东西吧。因为这也是他的恶行的证据。」
虽然顺理成章,却没有任何根据。即使如此,佑太郎依然认为真相就在其中。至少他觉得这远比他们勉强吞下的「病死」这种结论更接近真相。
佑太郎觉得身体深处在颤抖,咬紧了牙关。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自私了。都死了一个国中女生,他们居然能那样自私。」
「你要怎么做?」
「找到那些资料,公诸于世。我要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全部昭告天下,把牵扯其中的人全部拖出来。」
九年前,佑太郎确实感觉到有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一家人。是要吞下甜美的谎言,还是踏上荆棘遍布的道路?躲藏在黑暗中的丑恶怪物屏息注视着他们一家。他们一家所屈服的对象,是否不是甜美谎言的诱惑、也不是荆棘之路的艰辛,而是默默注视的怪物所散发出来的骇人气息?现在佑太郎这么感觉。他们是否承受不了去正视那种丑恶,所以别开了头?横竖铃再也不会复生了──他们逃进这样的借口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