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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的公园里,有许多正准备回家的亲子档。佑太郎大致扫视了一下广场,取出手机。下午三点五十分,没有来电记录。将手机放回飞行外套口袋,在附近的长椅坐下来。一家人从眼前走过。父亲、母亲、约小三年纪的哥哥,和大概小两岁的妹妹。哥哥抱着足球,妹妹拿着飞盘。今天一早气温就很高,是舒适的小阳春天气。佑太郎觉得经过的一家四口留下了他们今天度过的一整天的气味。那就像是阳光下的草皮芬芳。
一名灰夹克男子从正面走来,佑太郎发现是父亲,站了起来。他瘦了一些,法令纹变深,眉毛的白毛变多了。看出这些变化后,佑太郎挤出笑容。他觉得笑得很假,但重新再笑也很怪。
「咦?你早就到了?」
「嗯。」父亲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背后。「我坐在那边。」
「抱歉,没注意到。」
父亲站在正面。对望的时间很短。先别开目光的父亲在长椅坐下,佑太郎也重新在旁边落坐。
「好久没来这里了。」佑太郎看着广场说。「以前常来呢。」
以前佑太郎一家人就住在离这座公园走路五分钟的地方。父母离婚后,佑太郎搬到祖母在根津的家,父母各自在其他地方有了新的家庭。佑太郎不知道以前的家现在住着什么样的人。
「嗯,是啊。」
父亲的应声总有些如坐针毡。佑太郎并不是故意要让他不舒服的。他想换个话题,却想不到能聊些什么,直接说出来意:
「抱歉突然连络。是关于墓的事,我想要好好讨论一下。」
「墓?」
「啊,是说真柴家的墓。」
「喔,我们家的墓。」
「昨天我去扫墓了。好一阵子没人去了吧?」
与其他坟墓相比,虽然不到严重荒废的程度,但没有自己以外的人整理过的痕迹。
「啊,嗯,是啊,一阵子没去了。」
父亲的声音转为歉意。佑太郎并不是想要为此责备父亲。
「如果没关系的话,我有空会去整理一下,不过那毕竟是真柴家的墓,我想还是问清楚往后怎么打算比较好。」
父亲应该理解了佑太郎是在担心往后是否能交给父亲现在的家人,他点了点头:
「好,我们家的墓,我会想一下怎么做。你想要给奶奶上香时再去就行了。」
「我们家的墓」,这个说法令人介意。
佑太郎瞄了父亲一眼。父亲没有看佑太郎。
「铃的墓,我会好好照顾。」佑太郎望向正面说。「爸想上香的话,随时都可以去。」
隔了一阵子,父亲点头说「好」。
「工作怎么样?」佑太郎问:「都顺利吗?」
「我是中年菜鸟,一开始添了很多麻烦,但最近总算是稳定了。」
九年前,铃过世后不久,父亲被任职的公司逼迫自愿离职。但后来没多久,便以可以说是破格待遇的条件,进入相关公司。
「中年菜鸟?明明就是人人争夺的自由选手吧?」佑太郎笑道。
父亲的脸颊浮现尴尬的笑。
就是这样──佑太郎苦涩地回想。
他刚才的话,也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父亲也没有当成讽刺吧。即使如此,听到的人还是会瞬间察觉话中的深意,而说话的人,也会觉得自己不经意的话被过度解读,彼此陷入尴尬、沉默。父母离婚前的那半年,佑太郎家几乎没有对话。彼此都不想伤害对方,生活在沉默之中。
「你妈呢?」
父亲问。不是出于关心,只是觉得有义务询问吧。
「偶尔会连络。」佑太郎说。「虽然只是确定一下人还活着而已。」
差点脱口说出「进行死亡确认」,让佑太郎觉得好笑。要多久音讯全无,父亲或母亲才会采取行动,确定自己的生死?他想着这些。好想去「dele.LIFE」的事务所。这个念头意外地强烈。即使圭司不在那里,他也想要躺在老位置的沙发上,喝喝咖啡、吃吃巧克力,闲闲没事地打发时间。
「她还好吗?」
「啊,嗯,好像过得不错。」
「这样啊。」
「不好意思为这种事找你。」佑太郎说着,站了起来。「我只是想好好讨论一下。」
「啊,嗯。」
父亲跟着站起来,目光从正面望了过来。
祖母家的所有权转移、家中遗物的处理、真柴家的墓地管理。佑太郎觉得每当处理好一件事,与父亲的缘分就跟着断了一些。会留到最后的,应该就是铃的墓吧。但有朝一日,父亲也会将它全部交给佑太郎吧。
这样就好了。
佑太郎无力地微笑,想要对回望自己的父亲这样说。
如果没有自己,父亲和母亲或许就可以更平顺地面对女儿的死。起码可以更平顺地恢复婚前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关系。但因为有他,两人无法这样做。
所以全部交给他就行了。
佑太郎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