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音。佑太郎注视帽兜底下的那张脸,差点叫出声来。头发变长了,脸上布满了胡渣。服装很随便,就像把廉价的二手衣一件件往身上套。即使如此,坐在那里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横田宗介。
「在社群网站上稍微引发了话题,说有个很像横田宗介的人在这一带卖唱。」
朝同一个方向走去的人潮另一头,男子为吉他调音结束了。
「不过外表变了副模样,更重要的是,他的音乐……」
这时横田宗介弹奏起吉他,圭司打住了话。佑太郎瞬间期待会是「碰撞」那样的悦耳旋律,然而横田宗介开始演奏的,却是类型截然不同的音乐。
「蓝调」。
听在佑太郎耳中,是这类音乐。
是一首关于别人送的老吉他的歌。
老吉他,你过去唱的都是些什么歌?
横田宗介这样唱着。
我来教你新的歌,老吉他,咱们一起唱新的歌吧。哪一天我死了,你又会再遇见新的歌吧。到时候,你就继续高歌我所不知道的歌吧。
带着些许旷达的、自暴自弃的倦怠。即使如此仍涌上心头的哀愁。一股不管重生多少次都无法摆脱般的慵懒和阴郁。
唱腔也不同了。在那里的不是佑太郎所知道的人气乐团的主唱,而是彷佛借由歌唱来勉强维持呼吸的、命在旦夕的男子。那沉静却激越的歌声,强烈地吸引了佑太郎的耳朵。
「我总是想,」圭司说。「是谁第一个这样使用这个词的?那个时候的对象又是谁?」
「什么?」佑太郎问。
「太帅了。」圭司满意地笑道。「跟这比起来,碰撞什么的根本是骗小孩的玩意儿。」
横田宗介唱完了。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每个人都被寒风推动似地,略低着头快步前行。但横田宗介似乎完全不在乎。
「看太久会被发现。」圭司说。「还是你要去找他说话?」
横田宗介唱起下一首曲子了。是首被关在监狱独居房的男子的歌。男子对着隔壁牢房的囚犯说话:如果你肚子疼,自己摸摸肚子吧,摸摸肚子吧。对不起,我爱莫能助。
「意思是……横田宗介也有作曲的才华吗?」
「远远超越横田英明的才华。」圭司点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要用横田先生的曲子?」
「因为横田英明除此之外别无是处了,不是吗?横田英明就只有作曲一项长处,而弟弟为了别无是处的哥哥唱了他的曲子。」
因为哥哥就只有这项长处了。弟弟甚至把自己原有的才华封印起来,唱着只是符合大众喜好的哥哥的曲子,顺从只想走红的团员。
「而曲子也畅销了,甚至走红全日本。」圭司接着说。「哥哥应该……应该开心得要命吧。」
「但是他与药头的关系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警方会行动,横田英明的遗体应该是验出了毒品反应吧。这不能单纯地推测是横田宗介有毒瘾吗?警方真正想抓的不是毒虫,而是药头和上游的贩毒通路。横田英明死后,警方想要找到与药头有关的证据,向母亲征得同意,搜索住处。应该是找到了某些线索,才能破获贩毒集团。」
「可是,宗介被拍到跟药头在一起的照片。」
「毒瘾很难单凭自己一个人的意志戒除。可能是宗介看不下去哥哥戒断症状严重的样子,去找药头谈判,要求他不要再卖毒给哥哥。当然,对方不可能理会。」
佑太郎想起横田宗介手机里的照片。正在作曲的哥哥的照片。按下快门的心情不是嘲笑,而只是想要留下专注作曲的哥哥的身影吗?
隔壁的独居房空无一人了──横田宗介继续唱着。啊,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委托人应该也明白是自己束缚了弟弟的才华,但是他无法自拔。因为弟弟的歌就是他的全部。他一直觉得该罢手,不管是毒品,还是逼弟弟撒谎的事,但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罢手。他应该是个软弱的人吧。所以怀着最起码的赎罪心情,急于赴死。」
「那,横田先生会委托我们删除,是──」
「如果自己死了,自己的音乐也要全部带去另一个世界。这么一来,弟弟就能解脱了。我不会留下任何曲子给你,往后你要创作自己的音乐,是这样的讯息。而宗介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咦?」
「期待存放新曲的笔电里,别说曲子了,几乎没有任何档案,照理来说,应该会上门来兴师问罪吧?宗介知道你家在哪里,但是他没有来。他明白了,他明白这是哥哥给他的讯息。」
佑太郎想像与自己道别后的横田宗介。插上笔电电源,寻找音档。不是因为想听,但这是哥哥最后留下的曲子,他必须唱才行,必须让哥哥留下的曲子在他死后的世界响起。怀着这样的心情启动的笔电当中,却空无一物。别说新曲了,连过去的曲子都消失无踪。他应该茫然了好一阵子吧。当醒悟到哥哥的心意时,横田宗介落泪了吗?
从漫长的封印中被解放的音乐获得了演奏。只要细细聆听,那音乐就像撼动着内心深处。然而却无人愿意驻足聆听这音乐。许许多多的人,只是从横田宗介前面走过。
「这音乐真是太帅了。」圭司说。「虽然绝对不会红。」
总有一天,一定可以离开这间独居房。希望我是走着出去的。肚子好疼,一直都好疼。
横田宗介在那里,只是对着寒风,朴拙地引吭高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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