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迫使我停止了动作。那声音比由香里的要粗犷许多。返回病房的护士长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花女士是DNR!”
我瞬间被护士长的话击溃了。DNR是指患者曾表示如果自己心肺功能停止,将不再进行心肺复苏,接受自然死亡。对于提前确认过的患者,将尊重其本人的意向,不进行插管或心脏复苏。
我把放在花女士胸骨上的手拿开,从床上下来。显示器上剧烈晃动的心电图的波动幅度逐渐变小,最后成了一条直线。护士长切断了刺耳的警报声。房间被怪异的寂静笼罩着,让人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三分钟后,脑细胞就会死亡,其他器官的功能也将陆续停止。不久后,她会迎来真正的死亡,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生。
无力感从体内涌出,吞噬了我的全身。我呆呆地望着花女士,突然意识到由香里还坐在地上,慌忙伸出手去。
“呃……刚才不好意思……”
由香里抬起眼睛。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面具,令人脊背发凉。
由香里没有拉住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小跑着离开了病房。
“碓冰医生……请进行死亡确认。”
护士长把听诊器和手电筒递给呆立着的我,我无力地点点头接过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脚上像被套上了枷锁一般。
躺在床上的花女士仿佛只是睡着了,唇边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在死亡诊断书上签字盖章。为了确认是否有遗漏,我把写好的诊断书重新读了一遍,看到“直接死因”栏里的“慢性心脏衰竭急性加重”的字样,我咬住了嘴唇。距离花女士死亡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从几天前开始,花女士下肢的浮肿程度已经很严重了,当时就知道是心脏的负荷达到了极限。如果早一点服用利尿剂的话……懊恼像一把刀切割着我的心。
花女士的外甥已经到了医院,他委托的殡仪馆职员也做好了搬运遗体的准备。把这份死亡诊断书交给家属后,剩下的就是目送搬运遗体的人们离去了。
我把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捂住脸,闭上了眼睛。死去的花女士的面容和由香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的模样交替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碓冰医生,辛苦了。”
一个机械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院长站在了一旁。到医院后,院长一直忙着听取护士长的汇报,向花女士的亲属说明情况,还没有跟我碰过面。
“听护士说,你应对得很利落。”
“不,并没有……”
这意料之外的夸赞让我十分疑惑。
“照着这个节奏去做就好,剩下的实习时间也拜托你了。”
院长说完便想离开。
“请等一下!”
我唤住了他,院长转过身来。
“怎么了?”
“花女士的病情突变……是我的责任。”
我垂着头,向院长汇报了在察觉到浮肿的情况下并未及时使用利尿剂的行为,说完等待着院长的反应。
“正是因为尊重她的愿望,你才没有使用利尿剂,对吧?”
“您为什么这么说?”
我惊讶地抬起头。
“关于患者的治疗,我会听取所有护士的汇报,进行确认。”
“那么,花女士的情况……”
“当然也知道。这次你的做法没有问题。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
“但是,如果早点使用利尿剂的话……”
“她是在了解风险的前提下选择不使用利尿剂的。我们有完备的知情同意书。医学和医疗之间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在医学上认为正确的治疗,未必是患者本人所希望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可是……”
“她真正期待的是什么,你了解吗?”
“花女士她……期待的……”
“你在‘医学’方面学习得很好,通过之前的实习,我已经充分了解这一点了。但你对‘医疗’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在剩余的实习时间里,我希望你在这方面多多深造。这一次,你应该反省的是没有事先掌握花女士是DNR的情况。”
院长用平淡的语气结束了谈话,转身离去。向来严厉的院长却说出这番鼓励的话,不免令我皱起了眉头。这时,听到护士站里的护士在叫我。
“碓冰医生,准备送别花女士了,请来正门玄关这儿。”
“知道了。”
我拿着刚刚写好的死亡诊断书向正门的玄关走去。后门敞开着,遗体搬运车停在玄关前,三层的护士们和院长伫立在一侧。
不久,殡仪馆的职员们从员工通道把已经换上白衣的花女士推了出来。跟在旁边的中年男子是花女士的外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花女士的遗体往车上搬运的时候,花女士的外甥走到我面前。
“请节哀顺变。这是诊断书。”
我的声音中带着紧张和不安,边说边把装着诊断书的信封递给他。那位外甥接过信封后深深鞠了一躬,我几乎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