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很平和的由香里说到这里,语气中也透露出一丝丝情绪的浮动。
“确诊之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我终于认识到,只能和这颗炸弹共度余生了……伴随着恐怖的倒计时。”
由香里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
“所以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不妨奢侈一点吧。我用祖父母的遗产支付了这家医院高额的费用。这里房间宽敞,景色也很优美,而且能尽可能地满足患者的愿望。这是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奢侈,大概是靠钻石才能办到的事。嗯,只是潮汐声让人有点郁闷。”
由香里用手碰触着窗玻璃。我走到她身边。
“我理解你说这里是‘钻石房间’,可为什么说是‘鸟笼’呢?”
由香里凝望着窗外,侧脸被深切的哀伤笼罩着。
“你觉得我走了之后,遗产该怎么办?”
“一般来说是由亲人继承……”
“那是一般情况,而我没有亲人。母亲那边的外祖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请私人侦探进行了调查,得知还有一位远房亲戚拥有继承权。那个人知道等我死后,会有巨额的金钱转入他的名下。”
“知道?”
“是的。那个人早就窥伺着祖父母的遗产。他知道我没有能继承遗产的近亲,我的病也剩不了多少时间了。他那边已经调查了关于我的一切。”
“所以,这便成了你不肯外出的理由?”
由香里看了看满脸疑惑的我,轻声叹了口气。
“因为谁也不知道我脑袋里的炸弹什么时候爆炸。”
我想起由香里病历卡上的脑部CT图像。那是一颗已经侵入脑干部分的胶质母细胞瘤。确切地说,谁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夺走由香里的性命,但并非真的无法推测——用不了半年,甚至不超过两三个月。
凭借当了两年实习医生的经验,我能自然地推断出由香里剩余的时间。心脏在胸骨内剧烈地跳动。为了控制住面部的痉挛,我慌忙咬紧牙关。
由香里用指尖划过玻璃表面,对我此时的状态视而不见。
“也许等不及了吧。”
“……你指什么?”
“那个远房亲戚欠了大笔的外债,希望尽早拿到钱,哪怕早一刻也好。而且他知道我患有重病,肯定一直在期待着我的炸弹爆炸。然而比他预想的时间更长,他大概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嘴巴半张,声音像呻吟般从喉咙深处漏出来:“不会吧……”
“是的。他可能想夺走我的性命。从继承遗产到患病之前,我遭遇了好几次车祸,甚至被人推下月台。一定是那个亲戚雇人想谋杀我。他现在暂时收手了,是因为知道我时日不多,他不必冒险就可以顺利得到财产。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失去耐性。”
由香里打开窗户,带着寒意的风灌进屋里。
“那种事……”
“不可思议是吧?或者说我想得太极端了?你知道吗,钱会使人鬼迷心窍。”
我当然知道。因为没有钱,我的家庭曾经一度土崩瓦解。因为没有钱,我、妈妈和妹妹不得不苦苦挣扎着度过每一天。也正因如此,我才努力想把自己的才华最大限度地变成金钱,每天埋头苦学。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由香里的头发凌乱地飞扬起来。
“至少我是这样确信的,所以我不肯外出。杀了人,然后伪装成事故或自然死亡的方法不计其数,尤其是对我这样的病人来说。”
“……所以才一直把自己‘禁锢’在这个房间里?”
“奇怪吗?大概是这里比较安全吧,这个像钻石一样坚固的鸟笼守护着我。”
这个地方景色优美,也很安全,但是由香里绝不能从这里出去,这就是所谓的“钻石鸟笼”……
“对了,碓冰医生。”由香里捋了捋头发,“你应该觉得奇怪吧?我明明剩不了多少时间了,却还在害怕外出……”
我不知如何回答。由香里走近床边的画架,在画纸上描绘穿着白连衣裙、在漂亮街道上散步的女子的轮廓。
“无论多么恐惧,你难道不想踏出安全的‘钻石鸟笼’,好好享受余下的时光吗?”
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由香里再次望向我。
“碓冰医生,您会带我走出这个鸟笼吗?”
由香里的视线像箭一般射向我,令我无处遁逃。我伫立在原地,心想必须说点什么,舌头却僵硬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
我努力组织着话语,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忽然间,电子音乐演奏的《海滨之歌》的旋律响了起来。
“啊,已经五点了。碓冰医生,辛苦了。”由香里突然用平时的语气说道,像打拍子一样在胸前合起双掌。像是以此为暗号,被金钱束缚的心灵一瞬间得到了解脱,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今天就到这里了。那么,明天见吧。”
由香里关上窗户,收拾好茶具,我朝着她的背影招呼了一声:“那个……”
“什么?”由香里转过身,手里拿着纸巾,头微微歪着,几十秒前的那番对话宛如白日梦一般。
“没、没什么。”我垂下目光,把桌上的参考书夹在腋下朝门口走去。由香里目送着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