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3

 “然后?”我自嘲似的哼了一声。

  “后来,父亲又来过三次信,信封里装着信和明信片,就像故意讨人嫌似的。母亲提交了离婚协议,用卖房子的钱勉强还上了公司欠银行的债务。家里只剩下房子的贷款要还,我们搬到亲戚家一所破旧的公寓。母亲边打工边慢慢还贷,把我和妹妹抚养大。”

  结束倾诉之后,我抬头望着天花板。日光灯那仿佛漂白过的光芒令人眩晕。

  “爸爸的事……你恨他吗?”

  由香里静静地问。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嗯,恨。如果可能的话,恨不得使劲打他一顿。然而不可能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在大吃一惊的由香里面前,我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父亲失踪一年后,警察找上门来,原来父亲在九州坠崖而死。登山本就是他的爱好,难道是在日本全身心地享受生活来着……”我用轻蔑的语气说道。

  “雨声……”由香里低低地自言自语。听到这几个字,我不禁全身僵硬。

  “一听到雨声,你就会想起父亲的事,对吧?”

  我想开口,却又犹豫了。我真的准备把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的事和盘托出吗?我望向由香里,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我仿佛迷失在了她的眼神中。

  “父亲消失的那天,天上下着大雨。我在玄关外看蜗牛,父亲从家里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几乎没办法呼吸。然后,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每个下雨的夜晚,这个场景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用双手抱住头。

  “然而,父亲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并没有听清,因为雨声把父亲的声音淹没了。”

  那个时候,父亲到底说了什么?他最后究竟要告诉我什么?这十五年间,我冥思苦想,但始终找不到答案。

  “碓冰医生,你恨你的父亲吗?”

  由香里问了跟刚才一样的问题,我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但不知何故,喉咙深处似乎被什么扯住了,发不出声音。跟父亲在一起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他给我读绘本,和我一起玩投接球,运动会上和我一起获得了二人三足游戏的第一名……

  “父亲他……”我拼命挤出声音,“父亲他抛弃了我。”

  我靠在沙发上,倦怠感随着流淌的血液席卷了全身。然而,这感觉并不坏。这十五年来,滞留在心底的沉渣仿佛就这样被一股脑儿冲走了。

  “所以呢……”由香里小声呢喃。

  我皱紧眉头追问:“所以什么?”

  “唔,没什么。”

  由香里伸手端起茶杯。我下意识地模仿了这个动作。早已凉透的红茶滋润着干渴的喉咙。房间里充斥着倦怠的气息,连时间的流淌仿佛都变慢了,只有啜饮红茶的声音微微地搅乱了空气。

  “钻石鸟笼……”

  我喃喃自语,把茶杯送到唇边,迎着由香里投来的目光。

  “你说过这个房间像‘钻石鸟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原本还在纠结这突兀的问法是否合适,但犹豫之际,话已经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由香里的眼神游移不定,她似乎在寻找措辞。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母亲生下我后就去世了。我上小学的时候,年纪轻轻的父亲又被癌症夺走了生命。”

  由香里凝视着半空中,娓娓道来,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是被祖父母收养的。原本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所以也是顺理成章。祖父母是大富豪。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以前经营房地产生意,在泡沫经济时期发展得飞快。再加上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在泡沫破裂前觉得‘已经赚够了’,于是卖掉了资产全身而退,手头留下令人艳羡的大笔现金。然而,他们好像对花钱没什么兴趣,仍然过着节俭的生活。”

  由香里用杯里剩的红茶润了润嘴唇。

  “祖父母精心养育着我。然而,三年前先是祖母脑中风身亡,几个月后年迈的祖父也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祖父的葬礼结束后,律师找到我,按照遗嘱,全部遗产由我继承。金额之大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即使工作几百年,我也不可能赚到那么多钱。”

  几百年……那得有几十亿日元吧。我条件反射般地计算了一下。这样的我令自己都感到嫌弃,不禁把脸扭到一边。

  “我知道祖父母是有钱人,但并不知道他们竟然有钱到这个地步。而突然拥有这么多钱,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结果呢?”

  “我什么都没做。”

  由香里把视线投向窗外。

  “并没有辞职,也没有买什么奢侈品。因为金额太庞大了,让人没有真实感。最后还是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从去年年初开始,每天早上起床后总是感觉头疼。一开始以为是疲劳引起的,逐渐发展到呕吐才去医院检查,然后就得知了这个结果。”

  由香里用食指戳着太阳穴,像初次见面那天一样。

  “这里埋着一颗定时炸弹,而且没办法通过手术取出来。”

  她仰头望向天花板。

  “一开始非常震惊,思绪都是混乱的。难道无论去哪里都治不好吗?我去了许多专科医院接受检查,然而答案都是一样的——没办法把我的炸弹取出来。”

  一直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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