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它比起医院,更像是一幢洋房。我的视线很自然地被三一二号病房的窗口吸引。它的窗户正对着海岬,从这边甚至可以看到室内的大致陈设。那个坐在窗边的美丽身影也隐约可见。
“钻石鸟笼……”这个词不知不觉涌到了嘴边。
猛烈的风从海上刮来,让湿淋淋的身体愈发寒冷。我想快点回宿舍洗个澡。刚要迈步往前走,却因为眼前的景象停下了。十多米外的路边停着一辆银色的汽车,前窗在雨幕中反射着街灯的光芒。我皱着眉头望着眼前这一幕。
副驾驶席上坐着的短发男人正把相机的镜头对准这边。那是观察野生鸟类用的巨大的长焦镜头。看到我,男人慌忙把相机放到脚边藏起来,同时响起低沉的发动机声,汽车发动了。我目送着它从旁边的车道上远去,一路溅起水花。车牌倾斜着,不太容易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
我带着疑惑再次迈开步子。尽管被扬长而去的车吸引了注意力,但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这彻骨的寒意。我沿海边的小道一路小跑,没过几分钟便看到了那座三层的公寓。这是叶山岬医院的员工宿舍。一进房间,我直奔浴室,脱掉衣服来到淋浴间,把淋浴喷头的水量调到最大。一开始放出来的是冷水,之后渐渐变热。白色的雾气在房间里弥漫,冻僵的皮肤和筋骨舒展开来。我仰起头闭上眼睛,整张脸对着喷头。由香里单手拿着画笔,面朝画布作画的身姿浮现在脑海中。
我轻轻甩甩头,擦了擦脸。我为什么会在意这个人呢?是因为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还是她洞察人心的眼神?抑或是因为她看破红尘的言行?我反复地问自己,却始终没有答案。
我旋转阀门,关上淋浴,冻僵的身体彻底暖和过来了。
从浴室出来,我换上家居服,收拾完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然后卸下一身的疲惫,一头倒在床上。硬硬的弹簧床像抗议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若是在平时,我会学习到深夜,但今天却没有兴致。
“因为这里面埋着炸弹啊……”
“关在钻石鸟笼中的鸟和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你觉得哪个更幸福呢?”
由香里的“台词”萦绕在耳畔。我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太阳穴。
她只是患者中的一员。我和她也仅仅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
我坐起身,伸手拉开窗帘,望向窗外。雨依然下个不停。雨天会唤醒那些想要遗忘的记忆,我讨厌下雨。
今天的确是累了,小憩一会儿也无妨。我关上日光灯。夜灯淡淡的光给朴素的房间染上一层浅浅的橙色。我再次躺下,睡意很快袭来。
房间被雨声包围着,我的意识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雨一直下着,大颗的雨滴落下来。这是哪儿?我撑着伞环顾四周。面前是高高的水泥墙和门板,身后是一处巨大的玄关。这光景似曾相识。
啊,不对。并不是周围的东西有多么庞大,而是我变小了。我在脑海深处意识到这一点,在门边的紫阳花旁蹲下来,望着叶子上蠕动的蜗牛。
听到开门声,我猛地回过头,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儿。男人俯身看着我。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个男人全然不顾被雨水打湿,走到我身边,抱住了我。我几乎要窒息了,清晰地感觉到了疼痛,但我并没有抵抗,反而甚至有一种安全感。
男人在我耳畔低语,可是那些话被雨声盖住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男人慢慢松开了手臂,然后像下定决心甩掉什么似的,用力地扭过头,开门走了出去。我慌忙追上去,但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人在雨中离去的背影。我朝他的后背伸出手。
“你刚才在说什么?!”
只有我的喊叫在耳边回响。男人消失了。雨下得更大了。不知不觉间,近在咫尺的门、家和道路都消失不见。
“你到底说了什么?”
我再次声嘶力竭地呼喊,任凭雨水拍打着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在那一瞬间,我感觉身体好像飘了起来。
我猛地坐起身,环顾微暗的房间。
这不是我自己的房间吗?这里是……
在我恢复意识的同时,窗外的天空也放晴了。
啊,是的,我是来神奈川地区实习的。我再次倒在床上,把手举到眼前,从手指间的缝隙里看到了夜灯淡淡的光。
“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爸爸……”
从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发出的呓语,消失在了遍布着细小尘埃的空气中。